回村这半天了,宫择杨一直待在胡二拐子家。此刻,宫择杨还不知道,宮贺今天带了一个女的回来。 自从宫择杨妈妈没了后,将近九年了,这是宮贺头一次带女人回家。 不管宫择杨怎么想,宫择杨的爷爷奶奶是郑重对待的,宮贺毕竟需要一个正儿八经的家啊! 然而见过这个女人之后,宫择杨爷爷奶奶的心凉了半截,甚至连接待的热情也熄火了。 首先说第一印象,这个女人除了头发超标了小山村人的审美界限外,别的地儿也没一样合格的,无论长相、无论身段、无论穿衣打扮,都非常之不中规中矩! 宫择杨爷爷躲在厨房捶胸顿足地叹:媚颜惑主的“妖孽”! 宫择杨奶奶也是唉声叹气的,但好赖是宮贺带回来的人,当面不能戳人家啊。 想到“戳”,就想到了刺儿头宫择杨,就怕这孩子今天在这女人面前耍不敬,宮贺再袒护上女人,这不就顺理成章地吵起来了吗?! 宫择杨奶奶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胡妞儿领着这个女人去村外头观观景儿,趁这个功夫,先给宫择杨透个气儿,让宫择杨思想上有准备后他起码不会顶牛! 于是宫择杨奶奶就在胡二拐子家,不避讳胡二拐子,对正在吃鸡屁股的宫择杨如实说:“你爸领人回来了!”。 马上亏欠宫择杨似得,补说:“这个女的我们也不满意,你不用担心,他们也成不了!”, 马上再转折:“不过你爸一个人在外过活不容易,他迟早得成个家,他不张罗我们也得给张罗,虎子啊,你大了,要懂事了,可别从中作梗!”。 宫择杨梗了梗脖子,笑着问:“又不是我娶媳妇,又不是我不满意,我干嘛要从中作梗?!”。 奶奶被问的哑口无言。 宫择杨继续口无遮拦,说:“他找黄花闺女,与我无关,他找别人的老婆,也与我无关!”,奶奶气,喝斥:“说什么呢,混小子!” 奶奶说:“妞儿,你去我们家,你领着那个——那个阿姨,去村里那河道上观观景!”。 胡妞儿“哦”一声就要去,奶奶一把拽住,着重交待:“别从村里正街走,你牵上牛,走小道,走没人的小道!”, 胡妞儿眨巴着眼想了想,应“哦”。 宫择杨飙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奶奶叹口气,欲言又止。 胡二拐子在门口坐着,突然出声,问:“是不是墙头那个?!”,奶奶伸出头看一眼,闷声回“是。”。 胡家住这屋,因为以前是宫家牛圈,所以和宫家主屋是一院前后结构,那会儿为拦截牛往主院跑,象征性垒了一道泥墙,不高。 宫择杨和胡妞儿为省路,常跳墙头来往,所以土墙上磨出了豁口。 此刻,宫贺带回来的女人就在墙头的豁口处,暴露着上半身往院里瞅,土墙这边,哑娘手里托举着一只小猫,冲女人“啊啊啊”夸耀。 宫择杨有意无意瞥了一眼,问奶奶:“她干啥的?洗头出身还是按摩出身?!” 奶奶“嘘”了一声,示意宫择杨小声些,否定道:“不是!不是!你爸说她是什么医院的院长呢?!” 宫择杨嗤之以鼻道“瞎扯!”,奶奶想起来了,说:“是整形医院的!”。 宫择杨再没作声,奶奶和胡妞儿一起过去了。 屋里就剩下宫择杨和胡二拐子。 别看胡二拐子比宫择杨大近三十岁,两人却像哥们儿一样处,说也奇怪,胡二拐子比宫择杨爷爷小近三十岁,和宫择杨爷爷处的也跟哥们似的,乱了辈分了。 反正胡二拐子就是这么个人,不是一般的随和,也不是一般的没架子。 总之,宫择杨不拿胡二拐子当长辈。 宫择杨压低声音,一板一眼,很真很真地逗胡二拐子:“知道整形怎么整的吗?!我告诉你,把吹大的气球放进去,胸脯就变大了!” 胡二拐子:“啊?!” 宫择杨:“别不信,一个年代一个标准,那会儿女人们用裹脚布裹脚,裹不小还嫁不出去呢,现在城里女地都往胸脯里边垫气球,垫不大,也没人要,真的!” 这个比较很占理,胡二拐子没见过世面,关键老实,有点信了。 宫择杨:“还有通气口呢,想变大,就吹几口气进去,想变小,就放点气出来!” 宫择杨说到“吹”,还配合着嘟起嘴“嘘”一下,冒口气出来。 胡二拐子瞪着眼,迷惑了,果敢地提出一个疑虑:“那还能碰吗?!一摸,不就——不就——” “是啊,”宫择杨边笑边回:“呆会儿,你问问她,炸了怎么办?!” 胡二拐子挠头嘿嘿:“对小辈,我哪能问这个呢!” 宫择杨:“她和你同辈儿,就岁数小!” 胡二拐子:“那也不能问!” 宫择杨顺嘴说:“那就把你家猫借我呗!” 胡二拐子:“干嘛?!” 宫择杨:“用用它的爪子!” 胡二拐子:“啊?你想干嘛?!你小子别混!你心头不对劲你找妞儿说啊,有事找妞儿商量啊,我们是向着你的!” 宫择杨:“我逗你呢,你还当真啊!” 此刻,胡妞儿领着有可能会成为宫择杨后妈的这个女人在村外的土坡上遛弯儿。 奶奶明面上的话是“观观景儿”,却给标配了一头牛,特地交代牵牛的胡妞儿,别从村里头走,就走没水的河道,上村外的土坡溜去! 这明摆着是当人家见不得人似得,不往村人跟前露! 别怪宫择杨奶奶不厚道,奶奶实在是太知道这舌尖上的山村人的厉害了! 唾沫能淹死人啊! 即便胡妞儿尽挑小道走,还是迎上了几个人,即便胡妞儿一口一个我家亲戚介绍着,还是遮掩不了事实! 迎上了几个人而已,但几个人可以承包村里的每一户人家的每一个人的意见,觉得宮贺带回来的女人不是什么好鸟! 没多会儿功夫,村里都传遍了,宮贺领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 宫择杨穿过村街头出的村,出村之前,遇上的人打招呼还是正常的,等在妈妈坟头上坐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前后也就个把钟头,还是村街头站着拉呱的原先的那些个人,再和宫择杨打招呼,眼色都变了,都侧着头斜眼瞄宫择杨,嘴角还嗤啦着! 就差明着说——你爸带了个什么货色回来啊!你可咋办啊?! 本来已经平息好的心情,慢慢地,又开始不舒畅起来。宫择杨爬墙头上了房,把自己平铺在冰冷的房顶上,不想叫人发现。 直到天色越来越晚,不得不回家了。 可还是不想回家。想了想,决定去找胡二拐子家再消磨一会儿时间。 这村里的唯有一个例外,就是胡二拐子一家子人。 胡二拐子心憨,见谁都恭,从心底不藐视任何一个人;而哑娘是实傻,分不出个子丑寅卯,谁都一样。 在胡二拐子家,心里是没负担的,永远不会憋屈的。 唯一不足之处,胡二拐子的家仍然是个标准的牛圈,啥都不变动,连门还是沿用以前牛圈的门,是老古式的那种两扇门。两小扇合一起,中间有道缝,不严密。 宫择杨进去之前,仰长脖子瞄着那个缝,往里头看了看。 牛圈里头虽昏暗,但也能看得清,胡二拐子盘腿坐在正对门的炕上,(这炕是住人后现垒的。)。 炕上摆着一酒壶,一酒杯,一个破沿儿的碟子,碟子里头装着豆豆,应该是炒黄豆。 宫择杨正要推门,胡二拐子出声了:“你别觉着那个郭什么女娃子长得好就咋啦你了——” 宫择杨推门的手劲儿缩回来了,轻轻推大一点缝,只见胡二拐子喝一口酒咂咂嘴,扔两颗黄豆进嘴嘎嘣嘎嘣后,出声了。 胡二拐子扬起手声情并茂地亮着嗓门说:“妞儿你记着了,什么好都不如命好,我给你算过命,你命好着哩,别看你奔楼上有疤,你是王母娘娘的命,算命的都说了,将来你嫁的人非富即贵,我看这村,也就宫择杨那混小子能‘够赶上’你!”。 提到了宫择杨,提到了“够赶上”,山西人嘴里的“够赶上”就是“配”的意思。 这话一听,宫择杨一哆嗦,退后一步还踩空了,趔趄出一跟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