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狭窄的机舱卑躬屈膝了好几个小时，航机终于到达目的地，接着花时间排队离开登机大楼，随着人群来到客运大楼等待行李箱的到来。总共耗费了半个上午和一个下午，东野熙终于可以踏出东京的成田机场呼吸新鲜空气，恨不得仰天长啸。 正在低头看地图的东野成俊一抬眼就瞧见女儿犹如脱缰野马，不得不伸手拉住东野熙的背包将她扯回来，他可不想在机场范围发出儿童走失通知的广播，更不想在儿童走失中心寻人。 都快十四岁的人还走失，丢不丢人。 东野熙不满地盯着东野成俊，要不是他一定要在明天之前到神奈川的总公司报到，他们也用不着这么匆忙，至少可以让她参加完学校在暑假前举办的活动。 今天的结业典礼，她也只能勉强出席半天，跟学校的朋友同学逐一告别后，便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急忙跑出校园，跟在外面等候的东野成俊一起出发到机场去。 难得跟朋友辛苦钻研出来的暑假吃喝玩乐的计划全都泡汤了。 为甚么偏偏在这时候，老板会调配东野成俊到日本神奈川县的总公司工作！ 虽然这次调职算是升迁，薪水大幅增加，但是东野熙宁可继续留在香港，也不要无缘无故移居至日本。她提出过自己一人独留在港，试问世上有哪个父亲会允许，因此她只好跟着东野成俊远走他乡。 日本的天空一望无际，不像在香港，总会有高楼大厦遮挡视野，丝毫未被污染的蓝空清澈干净。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来了。 东野熙到处张望陌生的环境，忽然说：「不晓得外祖父过得怎么样呢。」 东野成俊动作稍顿，继续翻看手里的旅游书，「有你舅舅在，肯定过得很好。我这次调职，大概会在日本待上一段时间，你千万别给我闹事，外祖父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知道了……」东野熙禁不住嘴，又在喃喃自语，「事隔五年，一直音讯杳然的亲戚突然出现，还要住在家里，不晓得他们会怎么想呢？」 「他们能怎么想？无非在想我们终于愿意回来，只不过不是心甘情愿的。」向来脾气温和的东野成俊难得用上严肃的语气，「别再说了，快找车站吧。」 「是……」东野熙有气无力地敷衍着，接着发现左边的指示牌，兴冲冲地指着前方，「老爸，车站是不是在那儿呀？」 东野成俊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看新买的旅游书里面附送的大地图，闪闪发光的银色封面，硕大的黑色字体清楚列明——食玩买终极天书，东京。 书里集结了东京都内最新潮的热点，务求为游客打造最贴心的旅游攻略，只需一书在手，玩遍全东京毫无难度。 只是…… 东野熙嘴角微微抽搐着指出重点，「老爸，你这本书的印刷日期是十多年前的……」 东京早就变样了吧。 东野成俊合上不合时宜的过期旅游书，不胜其烦地重复说道：「熙熙，这本是我第一次跟你妈妈约会时买的天书，多亏了它，我才能把到你妈妈。要知道，你妈妈是多优秀的女人，追求她的人都能围绕地球一圈了，而且我为了追求你妈妈，除了要跟过万人竞争之外，还得被你外祖父的考验……」 这些她都知道，可是你也要先看看年份啊。 凭着旅游书的指示，东野父女二人很顺利地迷路了。曾经是公车站的位置，早已被旅行团的大巴给取代了。 东野熙环抱双臂，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冒出一身冷汗疯狂查书的东野成俊。隔了一会儿，东野成俊露出一抹戆直的傻笑，「熙熙，原来坐JR火车是最方便快捷的。」 「哈啊？」 「我之前也是坐JR去神奈川找你妈妈。」 「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我忘了。」 东野熙努力抑制想要咬死东野成俊的冲动，尝试心平气和地问：「那……火车站怎么走？」 「我看看。」东野成俊又再低头翻查过期的旅游书，「书里好像有写。」 东野熙终于忍无可忍，一手拍掉东野成俊手里的书，怒吼道：「够了！」 东野成俊连忙弯腰捡书，拍掉书上的灰尘，珍而重之地将书抱在怀里，含泪哭诉，「熙熙，这本书充满着我跟幸子的甜蜜回忆你怎么可以粗暴对待它……」 「我错了。」东野熙举手投降不足三秒，接着发现不远处正站了一位办公室女郎打扮的成熟女性，赶紧对东野成俊命令道：「你！去问她！」 别看东野成俊现在抱着过期旅游书的痴呆模样，他在公司会自动转换成工作模式，五官端正，个子高挑，穿衣显瘦，脱衣显壮，经过时间考验而散发出来的成熟魅力，几乎俘虏了公司的女同事，只可惜他的心已经被五年前意外逝世的妻子给占据了。 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能够走进东野成俊的心。 东野熙生怕那位女性会跟公司的女人一样，看上东野成俊，所以她紧紧抓着东野成俊的衣摆，跟在身后观察那位女性的反应。 那位女性见他们迷路了，十分详尽地描述车站的位置，甚至亲切地绘制了一张简易地图。 他们再三谢过女性，才拖着行李箱前往火车站。走了没几步，东野成俊藏在裤袋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公司（神奈川）。 一看就知道不会是好事。 在女儿凶狠的眼神下，东野成俊战战兢兢地接听电话，用流利的日语讲了几句话便挂线了，然后战战兢兢地低头俯视面露凶光的女儿。 明明长得这么细只，却能发出凌驾于成年人的气势，到底是让她一个女孩子去学武的缘故。 「熙熙啊……」上司突然急召爸爸回去开会，所以你就自己一个坐车回去神奈川找外祖父吧。 如此不负责任的话他怎能说得出口啊！ 东野熙猛地抬手，示意闭嘴听她说：「我都听见了，我会自己坐车回去的，老爸你赶快回公司吧，不然扣你薪水别找我哭诉。」 那位上司嗓门太大，加上手机漏音，所以她都听见了。 「熙熙……你真懂事。」东野成俊感动落泪。 东野熙毫不客气地摊开手掌，「要我自己回去就给我钱。」 要是东野熙能够婉转一点问他拿车费就更好了。 东野成俊掏出五万日圆，东野熙赶紧把钱藏好。他离开之前，交给东野熙一张写有外祖父家地址的字条，不忘叮嘱道：「熙熙，记住要问路，千万不要相信自己。」 「……啧。」东野熙藏好字条，不耐地冲他摆摆手，「还不是遗传自你基因，路痴老爸。」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让你一定要问路。」东野没好气地戳了她的额头一下。 「快滚吧，不然公司扣你薪水哦。」 「放屁，才不会扣。」 东野熙目送东野成俊跑去坐出租车，她则握着那位女性画的地图，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迈步。 多大的人还迷路，丢不丢人啊。 东野熙抬头看着指示牌林立的地方，不屑地呢喃道：「我才不会迷路呢。」 * 站在商店林立，人来人往的神奈川街头，左手拖着荧光黄色的行李箱，右手提着吉他，背上一个荧光绿的背包，身穿白色及膝的旗袍制服的东野熙忍住仰天长啸的冲动，只能在心里尽情咆哮。 ——操，她迷路了！ 在火车上，东野熙不断翻查刚才路经便利店买下的地图集，生怕自己坐过头，在列车播出站名时，混乱间她就在名为「立海大学附属中学」的车站下车。 明明是以学校的名称取名，却不见学校的存在。东野熙都胡涂了，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乱走一通。最后她捱不住午后的阳光，找了块阴凉的地方躲避日光，向东野成俊发出求救讯号。 收到讯息的东野成俊很快就回复了一条欠揍的电子邮件。 ——就说了吧，你绝对会迷路，但是不用担心，爸爸已经告诉了你的小表哥，让他出来找你。 东野熙快要哭出来了，拿起手机赶紧回信。 ——为甚么偏偏是性格跟外祖父如出一辙，年少老成的小表哥？ 听说正在开会的东野成俊快速回复了。 ——因为只有他最空闲啊，而且他学校就在附近，小表哥还说要翘掉社团活动出来接你呢。熙熙，真是太好了，小表哥还惦记着你。 敬谢不敏。 东野熙并不是讨厌小表哥，而是以他严肃的性格，不晓得会否不满意这五年来他们单方面的断去联络，如果是大大咧咧的大表哥肯定会笑着安慰她，总之现在回来就好了。 恍神期间，东野成俊又发来一则邮件。 ——我已经把你的手机号码和电邮地址都给了小表哥，相信他很快就会打电话给你了。 刚读完最后一只字，手机便响了起来。 这速度…… 东野熙一接听电话，就听见话筒传出巨响，「——小熙！」 啊，原来是小表哥的声音。 跟印象中的童音不一样，东野熙一时半刻没有认出来。没想到当初的爱哭鬼小表哥已经踏入青春期，甚至经历过变声期，只是这把成熟沉稳的声音苍老过头，这音质都快赶得上中年人了。 乍听之下，还以为是外祖父呢。 东野熙挖着有点痛的耳孔，漫不经心地说：「是小弦啊。」 因为他们只相差数月，所以自小都是以昵称称呼彼此。 事隔五年的通话，对方显得有些激动，「小熙，你在哪里？我这就去找你。」 「呃……你还有社团活动的吧？」东野熙有些迟疑，始终要他翘掉社团活动不太好，于是提议道：「不如我去学校找你吧，反正就在附近。」 「等你找到学校，社团活动都结束了。」对方不接受，自顾自地说：「我还是过来找你吧。」 混蛋啊！竟然小看她！可恶！ 最可恨的是她无法反驳。 「不用！我会自己过来学校找你！」东野熙坚决拒绝。 「可是……」对方支支吾吾半天，还是说出口，「小熙你是路痴啊。」 「总之我会在你社团活动结束之前，到校门口等你！不见就散！」 她就不信自己找不了回家的路！ 对方见东野熙坚持己见，只好妥协，「那好吧，小熙你就在东门等我，千万不要等错别的门口。」 「行！」东野熙十分豪气地问：「你甚么时候结束？」 「五点四十五分。」 「等会见。」东野熙飞快地挂线。 现在是五点二十三分，离约定时间还有些距离，不过她必须立即出发，绝对要准时抵达。 不过出发之前，先让她去便利店买几个饭团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