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没有你。 后来，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影子。 后来，很多年，很多人，都在等一个等不到的人。 这几年，霏霏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做，只是一心一意的去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寻找修文。 这寻找的途中，遇见过很多人，他们会让霏霏知道――其实，修文已经烙印在霏霏的骨血里了，那么深，那么疼。 她选择饮品一般是只喝白水或者酒，他却喜欢茶，雨花茶。于是，她在大漠喝了一碗奶茶，却发现自己只会说，论茶，雨花为佳了。 一个人带给一个人的影响，在这个人离开之后，无所遁形。 那些遇见过的人，那些去过的地方，那些曾经的大事小事，深浅不一地在生命的轨迹里驶过，余留的痕迹只有自己知道，然后这些痕迹成为自己的样子。 他留给她的痕迹，不知不觉，成为她的样子。 她原来已经是他的样子了。 她是他。 在一次西南边的树林里迷路的时候，她曾经以为自己终于找他了。他依旧那样温文尔雅，迎着叶子漏下来的阳光，侧影可人，虽然他依旧是记忆之中的翩翩公子，虽然他没有如消息之中的那样已是一身袈裟。 原来，那不是他啊…… 原来，那个西南已是云国了…… 她找他从明国找到了云国，这么遥远，有若天涯。 她狼狈不堪，差点被当地人驱逐出境，而他……那个很像他的他，救了她。 那个人是一个山主，在云国与明国交界的地方是一座苍山，而山上只有一处人烟，这里是一座书院，那个人就是这个书院的山主。 山主很像修文，霏霏在书院里住了几个月，终于确定他不是他。 山主有彝族人□□的鼻梁，而修文的鼻子是那种雪松的苍傲。她曾经无数次在他熟睡的时候抚摸那轮廓，所以啊，即便山主如何像极了修文，也不是霏霏记忆里的轮廓，日日夜夜雕琢在心里的轮廓。 但这次意外，也不是一无所获，霏霏知道了一件很有趣的事。这个山主有一个喜欢的人，而喜欢的这个人是沙红，莫格阿达沙红――云国的公主、明国的宸妃。 世事无常啊，人生的际遇真是谁也说不清楚。 当初，在皇宫，皇后和宸妃即便算不上针锋相对，也是分席而坐的。 虽然后来皇后为了悦己者容与宸妃讨论过妆，那也只是让两个人没那么讨厌彼此了而已，并比不上皇后和淑妃的关系。 如今啊，因为寻找修文，因为遇见山主，霏霏知道了沙红的一些前尘往事，忽然发现沙红啊…… 霏霏最后只是温柔地勾唇一笑了…… 莫格阿达沙红，一出生就是云国的公主，并且是云国最宝贝的公主。母亲的家庭高贵，貌美如花，温婉贤淑，德才兼修，父亲是一国之君，是最俊俏的皇帝。沙红自己也是有才有貌有身家背景，这样的女孩子啊，从来都是被所有人呵护着长大的。 难怪宸妃那么娇蛮任性？在云国被视为珍宝的，在异国他乡的明国却被忽视，沙红也可怜的让霏霏有些心疼了。 这样的女孩子，像星星一样耀眼的女孩子，偏偏啊。遇见了山主。 他是她唯一的求而不得，她是他一生的情不自禁。 总之，天下有情人难成眷属，沙红远嫁他乡，山主画地为牢。此生此世，她清泪落天涯，他相思满苍山。 谁又知道谁是谁？她嫁的人，偏偏啊，那么像他。 每一次，修文的面容都让沙红一阵心痛，痛到相思山主至入骨。 后来，修文出家了，皇帝死了。那么她就解脱了，彻夜逃宫，跋涉千山万水，只为寻他。 只是…… 人生无常，斯人已逝。 是的，沙红死了。 霏霏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曾经为了寻找修文在明国西边一个小城的妓院里，听到的，看到的。 沙红在找山主的路途中死了，从明国到云国，她一个人，没有走到他的身边。 沙红流落到妓院，誓死不从，自杀而亡。 远在天涯的山主，知道沙红在明国做了宸妃，知道宸妃在皇帝死了时消失了。 其实，他那么了解她，也会猜到她一定是离开那里去寻找自己喜欢的地方了。 可是啊！他不知道，她喜欢的地方就是有他的地方；他不知道，她为了走到他身边死在途中了。 从明国的禁城到云国的苍山，遥隔天涯，阴阳两隔。 山主不知道，霏霏也没有说，那就这样吧。沙红只是在另一个地方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了，那个地方，不是明国，也不是云国。山主只需要知道沙红一直在某个地方很开心就可以了，那些心酸就此埋葬。 人世间，有诸般痛苦，爱别离，求不得，皆是心之所苦矣。 霏霏想起这些，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致使笔墨错，毁尽一张字。 原来啊，原来啊，这不是霏霏的字了，这是修文的字啊…… 她那么想他，她踏遍天涯，只为寻他，他又在哪里呢？ 已然是春了，却是寒，许是还要些日子，便得温暖。南方的春啊，故里的春啊，金城的春啊，于宅的春啊，只有绵绵长长的雨，滴滴答答，滴在池塘里，惊起群鱼竟跃。 她已经多少年没有看见过南方的春天了，这梅雨时节的春。北方的春总是像一个调皮的孩子，阴晴不定的，冷的毫无预兆，热的人心烦躁。 原来这便是思乡，这便是相思。 听雨倚栏，伊人何依？ 霏霏搁下笔，走到廊边，雨滴下来，落在手里，清清凉凉的。 他说，乾清宫后院的一株槐树下有一个小洞，他和小远总是会等在这里，等一只小猫，给它喂食。那猫是拥有白色皮毛、蓝色眼睛的，那猫是他和小远最好的朋友，那猫是小眇第一次说话叫爹爹时，父皇赠予宁国公主的，是他最喜欢的无忧无虑的好时光。 小时候，她的大黑狗死了，因为他。 长大后，他的小白猫，她以为是小野猫，要杀掉丢了。 可是啊，他撒娇了，她就心软了呢。 导致如今，她都要去找这只小野猫。她的小野猫啊，在天涯何处呢？怎么那么不听话，入了佛门呢？真是一只调皮的小野猫啊。 她没有杀他的小白猫，却杀了他的小远，那个时候，小眇是恨霏霏的，他也恨过她的吧。她知道的，那一次政变，乾清宫，他，泣不成声。 后来，天涯之外，修远都是霏霏的梦魇。 后来，天涯之外，修文都是霏霏的思念。 他还说，小昊从小就是保护他的人，怎么会伤害他呢？哪怕是他第一次见小昊，小昊都不忍心伤害他，又怎么会……那是他四岁的时候，小昊第一次随父亲进宫觐见先皇。大人们谈论政事，小孩子自然是坐不住的，就算是自小稳重早慧的小昊也是孩子气的年龄。 一溜出宫殿就惹事，把小远打得鼻青脸肿，他在放风筝，看见有人在欺负小远，连忙冲过去，挡在小远的身前。夫子教导过的，哥哥要保护弟弟的，谁也不可以让小远流血的！ 哪里来的小包子？小昊或许当时就是觉得小文为了小远简直要气哭了的表情过于楚楚可怜了，所以一看见小文，就心软了。 真是小包子啊，让人心里软乎乎的。 他说，修远是他最宝贝的弟弟，吴昊是他最喜欢的兄弟。一个血脉相连的弟弟，一个情同手足的兄弟，密谋造反？ 那一次，霏霏中箭而亡，修文把她抱进坤宁宫，只有他和她。 那个时候，修文趴在奄奄一息的霏霏身边，嘀嘀咕咕的说这些无人可知的耳语时。她的心也真真的疼啊，他的小时候，他的过去，他的成长，她都不知道。 那个他没有她的时候，那么无邪纯洁，那么美好璀璨，那么朦胧简单，都被她撕扯了。 小文和小远的生命那么那么长，小文对小远的思念就有那么长。 小昊和他们总角相识，竹马之交，发生了多少故事就有多少回忆。 这一些，都是小依告诉霏霏的。作为一个一起长大的丫鬟，小依都知道；作为一个耳鬓厮磨的旁观者，小依都清楚。 小依本来就是一个被太后可怜带在身边的宫女而已，身份低贱。奈何遇见了他们，一个是她的心上刺，一个是她的枕边梦 。 她和他们一起长大，然后耳鬓厮磨。可……无论是小文还是小远，和小依耳鬓厮磨？呵，皇家子弟和一个宫女耳鬓厮磨？哪里又合规矩呢？ 小依说，她很喜欢小眇的，因为她是公主，可以和小文小远小昊站在一起。可以肆无忌惮的站在那个人的旁边。 小依喜欢小远，从小就喜欢。 小远当小依妹妹，永远的妹妹。 小文不知道小远和小依的纠葛，可小文知道哥哥要保护弟弟的。哪怕是一个皇子和一个宫女的感情，可只要他是他的弟弟，他就要无条件的保护他。于是啊，太后以至皇宫上下以为小依和小文有情有意。 后来，那个后来，以吴龠为始，以霏霏为终，撕扯了小文、小远、小眇、小昊、小依他们每一个人的，小时候和长大了的分界线。 小文第一次见小龠的时候，喜欢她的名字。因为龠、龠，一音一调都那么像小远的名字――远、远。 小龠第一次见小文的时候，暖风轻拂，绿枝新吐，水光波天，都不及十四岁时，他的眉眼如画。 那一年，先帝修敬突然病逝，江南吴家携带全家上京致哀吊念。 吴龠是第一次来禁城，第一次进皇宫，第一次见到新帝――十四岁的他。 父亲和母亲都有朝职在身，经常上京。而哥哥吴昊不是女眷，幼时第一次就拜得郭太尉为师习武，更是经常在京都逗留。所以啊，只有她，第一次，来到这里。 人长大了呢，都不一样了，怎么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呢？ 先帝病逝，齐贤王的母妃被要求生殉。 这是小远与小文的一道口子。 上一代的故事下一代继续，爱恨情仇。 太后把吴家女儿留在身边教养，意指婚。 这是小昊与小文的一道口子。 哥哥对于妹妹的呵护，与兄弟之情。 太后把宁国公主嫁与吴将军，赐宅赏金。 这是小眇与小文的一道口子。 夫妻之爱与血缘之亲，何去何从？ 太宰之女嫁帝为后，母仪天下。 这是小龠与小文的一道口子。 亲手把喜欢的他送入洞房，恭祝执手偕老？ 淑妃和惠妃二女同嫁皇帝，普天同庆。 这是小依与小文的一道口子。 白依爱的人，白依嫁的人，都要霏霏，一个被她杀死了，一个为她出家了。 伊人如依，何所依？ 在修文以为霏霏要死去的时候，那些流落在乾清宫里的言语。 让她的心真真的疼啊，她心疼他，疼他所疼。 在白依和霏霏坦言相诉的时候，那些起起伏伏、悲悲喜喜的小时候。 让她的心真真的疼啊，为什么她十六岁才遇见他，明明十岁就已经对他的名字念念不忘了，竟然让他的二十年都没有她。 对不起，修文。我应该从一出生就在你的身边的，怎么可以让你等我二十年呢。现在，现在这么久了，你在哪里呢？ 霏霏的眼睛里有他的倒影，有雨滴的倒影，红红的，红红的，如同初婚之夜他和她的初见，红红的，红红的，溢出血。 啊―― 子虚―― 吐血了―― 子非的眼泪，猝不及防，来不及流回心里，就淌在雨水里了，满满当当，似要淹凐。 春雨清清凉凉的，落在于宅，落在子非的泪上，落在子虚的血上。 廊上，有青兰。 所以，你为了她这样也可以啊…… 可是，你是我喜欢的人啊…… 她呢，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