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许久未归,一如往昔。 第一个来参见她的人是淑妃,只是随便的请安,说一说皇后在乾清宫不理后宫之时发生的大事小事,交代一遍。 可是皇后不想收回凤印管理后宫,并且得知自己不在的时候,淑妃和德妃把后宫管理的并无不妥,也就安心的把皇后的事务交给他们了。 由此,她还是她的富贵闲人,只不过从乾清宫变成了坤宁宫。 第二个人是惠妃,与淑妃一般无二,都是请安的。 只是惠妃带了点过期的八卦,在皇帝皇后在乾清宫一同起居的日子里,谣言四起。 有的人说,皇帝不行了,皇后代管朝政,淑妃代管宫廷,表面上皇帝依旧每天上朝听政,可实际上是由住在了乾清宫的皇后理政的。 也有人说,皇后一族有人侵犯皇权,皇帝把皇后囚禁在乾清宫,而不是打入冷宫,是以皇后为人质逼迫皇后的族人就范的。 不管什么说法,皇后都有一种想要谣言成真的冲动。可能皇后今天没吃药╮( ̄▽ ̄)╭,犯病了。 第三个人是的德妃。 相对无言。 皇后明白,这是宫规。 德妃明白,这是宫规。 因为宫规,所以见面。 行礼之后,德妃回青玉宫,皇后换了杯茶。 谁也不想要再见一面。 宸妃和皇后之间,关系很尴尬,气氛很不舒服,就是永不消散的迷雾。 所以,德妃也是来参见皇后的人中走的最快的一个。 第四个人,宸妃。 如果按照平常的话,就算与德妃相处很不舒服,但宸妃一定是皇后最不愿意见的人。可今日,皇后却想和宸妃多说会话。 “沙红。”皇后称呼都变了,面容和蔼可亲:“听闻,你善妆?” “是。”宸妃平时一副骄傲任性的样子,被皇后这破天荒的一问,彻底没了脾气。这是怎么了?皇后去乾清宫住了些日子,就换了个人?变化如此之大? “给本宫讲讲,你这妆呗!” “妆,也有很多。浓妆,淡妆,雅妆,红妆,没化妆。不知皇后娘娘想听哪一种呢?” “随便吧,本宫也不太懂。” 这话一出口,撞上拿手的,宸妃就没完没了,滔滔不绝了。 本来宸妃就生的好,又喜欢捯饬这些胭脂水粉,知道为什么宸妃的花在后宫堪称一绝吗?因为她不仅化妆漂亮,用花制作化妆品也是特别舒服又美丽,她用花做的头饰更是人人争求的。 宸妃真的很漂亮,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尤其那一张千姿百媚的脸。皇后看着,都有些为之沉迷。红花磨成粉,沁成汁,散在纸上,一抿,这是唇妆;桃花捣在药坛里,加一点蜂蜜,制成膏,这是胭脂;墨笔一画,颦蹙之间,也是可人。 若是以前,皇后一天到晚,镜子都照不了两回,更别说什么理妆束发的事了。自然宸妃这一套也不对皇后胃口。 可是今日,宸妃与皇后竟似好姐妹一般从坤宁宫谈到了彝斓宫。就连午膳晚膳,皇后都一并在宸妃那里。 “最近皇宫,变化的事情不少啊!”太监总管听说这事后,感叹一番:“连太后都少见的闭关吃斋了。”随后又进殿回禀陛下了。 最近皇宫,的确变化了很多事情。小的,御膳房的厨子换了几个徒弟,一批秀女又进宫了;大的,皇帝接皇后来乾清宫居住,太后突然谁也不见闭关吃斋了。 皇帝,也的确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可是皇帝信任他们,信任自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后不理事,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富贵闲人。而淑妃…… 皇后的生活的确变化了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在乾清宫被皇帝宠的还是惯的,她每日似醒非醒的第一句都是:皇……帝……。然后,清醒,发现她已经不在乾清宫了。也没关系,她有宫女伺候更衣。 接着就有宫女为她洗漱,她就期待今日宸妃又会跟她介绍什么漂亮的胭脂。她对妆的反常态度让宸妃都觉得奇怪,一日还打趣她: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皇后娘娘这是为了皇上吗? 她如今作息时间真的很正常了,用膳时分便用膳,就寝时分便就寝。她也没有刻意的在意时刻,只是她想睡的时候刚好是就寝时分,刚好有人为她铺了被叠了床;她想吃的时候便刚好是用膳时分,刚好有人为她送来餐盒。 但有一件事,是不会变化的――皇后每隔几日都是要听司主抚琴的。 已是四月了,月季上缀满了露珠,风一吹,扑鼻而来,令人难以以忘怀。 “皇后娘娘。”司主大人的手依旧那么漂亮,抚着丝丝细弦,奏着弦外之音。 “嗯?”她依旧微眯着眼,久久不愿打破这好酒好花好曲好景,这让她痴迷的时刻呢。 “我今日,想同你说一件事――”孔羽的声音很动人,似乎是那种温柔情话的声音,穿过阵阵花香,让她眉头舒展。 “我喜欢你。” 司主喜欢皇后,皇后当然知道了,并且还利用这一份喜欢要挟了一个人,收为己用。只是…… “只是,我喜欢你,喜欢了这么多年,最后把你喜欢成了我的知己,我却爱上了另一个萍水相逢。”孔羽已然不再奏那支让她痴迷的曲,停下手,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眸。 起风了,拂面而来。 呵,原来,他终于明白了。她心中释怀,不禁打趣:“哦,是谁呢?” “我不知道。”他也可以知道的,以司主大人的本事,要知道一个人的身份,又是什么难事呢?只是,他要从她的嘴里,听到。 “名字呢?”她依旧端着一杯酒,眼睛却异常清朗。 “她说,她是龠。”她对他说,她是龠,那么他就相信,她是龠。 月季花被风轻轻地吹一下,就落在了他的发上,那么美丽,衬得他像九天之上的仙人。 “哦?那你莫非就是笛了?”她低头看着酒杯,没有饮。 “知我者,霏霏也。”他复又抚琴了,只是换了曲,依旧好听。 “龠?我或许,知道她是谁哦!”她把清酒一饮,不过…… “不需要。”他那么专注,仿佛他一直都在抚琴,从头至尾,并没有停下来过。 是的,他不需要,他只会一心一意地聆听龠声:“我想也是。”她嘴角一勾,眼里只有他,耳朵里也是他。 满园的月季,被风吹得漫天飞舞,他在中间,被季风围绕,被锦花簇拥。此时此刻,世间只有他一个人,无与伦比。 笛悠悠地吟着,诉说着,喜欢龠声。 是的,笛喜欢龠,她是龠,他便是笛。 孔羽终于明白了,自己对霏霏的感情不是喜欢,而是知己。孔羽喜欢的不是知己,而是萍水相逢的“龠”。 而她呢?她早就明白,自己与他之间的感情,是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情。那她的喜欢呢? 在那个人面前,她不会是皇后,也不会是张霏霏,在这一个人面前,她只是她,那就是喜欢了。 真奇怪呢?为什么皇帝不可以唤皇后霏霏,而孔羽却可以唤霏霏霏霏呢? 心,哪里发生了变化? 虽然有些和以前不一样,但一切似乎平平静静。 而皇帝不知道怎么说这平静的日子。关于她的这份平静,让他茫然。 四年前,新婚之夜,是他和她第一次见面,是从那个时候喜欢的吗?又或者,是这四年之间的朝朝暮暮,喜欢的?无论什么,他知道自己喜欢她。可这喜欢一直若即若离、若隐若现、若有似无。她一直和他隔着一块玻璃一样,由此,他一刻没有看见她或者没有侍卫报告她的消息,他就很无措,似乎就会失去。 近日,他把她接到乾清宫之后,他没有这种感觉了,他觉得是因为,可以时刻看见她了。而她回了坤宁宫之后,他也没有那种无措的感觉了,没有看见她,没有她的消息,他也很平静。 为什么,她不在,他平静?不知道。总之,他批阅奏章的时候,抬起头就似乎可以看见她。侍卫进殿回话,他才明白她已不在,却也不失落。那些汇报关于她的消息,他一句都不觉意外,因为他都知道的。 一切,都很安心,因为他知道她。知道她的消息,知道她的言语,知道她的举止,一如既往,她在他身边一样。 如同,他的心里的一滴水融化在她的心上,从此,她如何,他知道。 不过,不知道的是,一个人若是守心不爱,别人又如何融化得了? “一个人如果不想让别人存在于他的心,别人又能如何?” “可是我还是愿意,陪伴在一个没有心的人身边。” “我的心也没有什么,不过一个他。” “我也不要他的心,他的人。因为他不要我啊!” “对不起,我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吴龠饮了一口女儿红,又继续在数星星了。 旁边的人一直在抚琴,也没顾她,无喜无悲。 也不知是否吴龠的声音让琴声可怜,弦竟断了,弄的抚琴人如玉的手指有了一点红:“我知道了,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那么你也希望让自己不喜欢他。可惜,奈何。于是,他不要你,你也不要他,但他叫你,你一定会说,我在。”血落在酒里,抚琴人把杯一扬,洒了。 “他叫我,我会说,我在。”吴龠看着这个少年,真好,若她也是这般年纪……只是,梦幻泡影。她是个懦弱的人,没有离别的勇气,也不会出走天涯。一辈子,就是感情割舍不了。单单舍不得三个字就已经让她相思成疾了:“是的。这样的我,我也不喜欢了。” “你也是,不要他的心和人,只是怕他叫你,你却不在。”少年用手帕拭了手上的血:“不若,相忘于江湖?” “你有忘情水吗?”清风拂面,未寒月,吹得发梢乱。 “没有呢。”少年声音肃然而淼远。 “那,又如何忘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凄清。 “亡于心,自相忘。” 安静的月色,安静的树丫,安静的夜。 也许是许久都没有应答,少年起身走过去,原来是醉了。 这样的人,很美的。双颊的红云尤其可爱,脸也圆圆的,像一乖巧的小猫,眼睛却十分水灵,是一湾湍流于山川的小溪。 把她手中的酒杯放下,少年抱她在怀里,走向宫殿。 星月无语,只有一袭粉色的她和一身青蓝的他,像一副风景画。 教坊司的宫殿设计的很风雅,各个屋子都别有景物,而他把她抱进了自己的房间。 “司主。”他示意噤声,来人随即没有再开口。 司主温柔地把淑妃搁在自己的卧床上,盖好被子,放下帘子。 走到外面来:“什么事?” “领侍卫那边传来消息,关大人没有轻举妄动,一切如常。” “恩。” “皇后娘娘也派人来,表示按兵不动。” “恩。” “还有,关大人想见您,被皇后娘娘拦下了。” “恩。” 司主觉得关大人,恩,有点反常啊。而且这心思…… 一眼瞥到断了弦的琴上,吩咐道:“把这琴拿去修缮。” 来人不明白,为什么要修?修琴很麻烦,不如新琴。而且这教坊司几时缺过琴?何必多此一举?费时耗力。 半响都没有听见回答,司主转过身来:“恩?” “是。”即使有再多疑惑,还是司主大人说什么是什么。来人转身跃走,悄无声息。 寒塘孤寂,他又是独身一人了,立于落落的庭院,携一只清萧,吹不尽人世悲欢。 长歌对晚,数十年流转,谁不痴乱? 自观自断,念一书孤然,何必问禅? 苍天先看,画百卷故园,一声笑叹! 慢,慢,慢,酒一坛?茶一碗? 如何世间,飞了纸鸢,淹了云烟。 只道去寻,凄凄浮尘,何人幸免? 混沌散,可心安?醉漾荡,醒亦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