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肃王的遮挡,凤鸣笙很容易就看见了呼延面前仍烧着的草纸、插在墙角袅袅燃着的线香以及开封的酒坛和地上显然是绕着燃烧的草纸外围倒了一圈的酒渍。
那是祭拜逝去的人才会做的事。
可会是什么人,连个灵位都没有,在这样一个偏僻的酒馆里破烂的墙角边,却同时有着燕朝的肃王和匈奴的三王子一起祭拜呢?
凤鸣笙还在凝神细看时,呼延仍旧背对着她,却是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言辞之间也并非一贯的客气,而是隐隐带着嘲讽的冷。
“此地鄙陋,与凤小姐这般贵客却不太相称。不知呼延是否有幸,请凤小姐暂且移步至酒楼外稍待片刻呢?”
凤鸣笙一愣。
前世今生,呼延从来都是再妥帖客气不过的人,哪怕是面对他不愿见到的赵含姿,也总是客客气气的打完招呼后再无视哪怕是他为庆戎顶罪,自承因母亲之故杀害肃王时,也是平静的仿佛再说别人的事。这样的呼延,何曾有过这样讽刺不屑的语气?
“凤小姐。”
呼延的声音已再次响起,“请移步。”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赶人了。
凤鸣笙看着他端着酒坛往地上倒的手,没说什么,转身退了回去。
她甚至没有在堂外的空桌上坐下,而是真的移步到了酒楼外,学着呼延的样子,凝视着上方的牌匾,那铁划银钩的“九歌”二字。
那样苍劲有力的字体,会是里面那个落拓不羁的中年男子所写吗?
而那个看上去落拓不羁的男子,见财不变脸,见贵也不改色,出入肃王府的次数多到连含姿都记得住的地步,又怎么可能仅仅只是他所谓的送酒?
呼延的母亲身在匈奴,虞晚舟身在凤府,可最终,却全是为了赵家。而肃王为的,岂不也是赵家?
这家小小的九歌酒楼,联系着这原本应该毫不相干的三个人,会是他们的情报交接点吗?可如果是的话,虞晚舟为什么毫不避讳的带她前来?
而且,虞晚舟在匈奴呆了十多年,他与呼延的母亲,那个孤身潜入匈奴王宫窃取情报的女子,会有联系吗?
还有,呼延从不曾有过那样的语气。他所祭拜的那个人,与自己,或者说是凤氏,又有着怎样的恩怨?
“凤小姐。”
直到带着笑意的招呼声响起,凤鸣笙低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白衣素服的呼延已经恢复了一向从容微笑的客气眉眼,身上除去了所有与匈奴相关的服饰,身体微躬做了个请的姿势,“相逢即是有缘,一起喝杯茶吗?”
好像刚刚后厨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不过是在此处偶然遇见。
凤鸣笙点头浅笑:“好。”
等待上茶的间隙,呼延率先开口寒暄,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虽是询问,却又好像并不在乎答案,似乎只是作为单纯的开场白:“此处偏僻,凤小姐怎会知道这个地方?”
“朋友带我来的。”凤鸣笙便也反问,“听小王子说,你们平日也极少出门。不知三王子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呼延只道:“不是你带阿庆过来的吗?”
凤鸣笙愕然,一时间没法再问下去。她虽不信,呼延这说辞,却实在合情合理。
“说笑而已。”
呼延侧头,凝视着后厨的方向,“这是故人之地,我又岂能不知?”
是让他和肃王同时祭拜的故人。
可看着呼延带笑的眉眼,凤鸣笙竟没能接着问下去。
恰好茶已上来,凤鸣笙端起杯子,掩饰性的喝了一口。
同那日的水一样,茶也涩的几乎无法入口。
可呼延端起茶杯,如喝水一般一饮而尽,又自茶壶中倒满,眉眼也没有半分变化,只是道:“凤小姐,那支木簪,你可曾带着?”
凤鸣笙摇头:“我瞧那簪子是三王子心爱之物,怕碰坏了,便收在家里。三王子既问起,我稍后就派人送去府上。”
呼延即刻拒绝:“送出之物哪有收回之理?凤小姐既未携带,也就罢了。”
凤鸣笙想了一想,还是直接问道:“三王子先前的态度实在反常,鸣笙冒昧问一句,不知三王子的故人,与鸣笙有何干系?”
“与凤小姐自然是没有关系。”呼延摇头浅笑,“只是,凤小姐出身名震冀北的凤氏,祖母是名满天下的懿清公主。”他把玩着手上的茶杯,“而我母亲来自长安,我父亲是匈奴王。我的故人,出身匈奴的,怎会与凤氏无关?来自长安的,又岂能与公主无干?”
说完,他放下杯子,凝视着凤鸣笙的眼睛,“方才,是呼延失态了,万望凤小姐海涵。”
“三王子言重,是鸣笙冒昧了。”她端起杯子,“就让我以茶代酒,向三王子赔罪吧。”
“凤小姐客气了。”呼延也端起茶杯,“今日我不是匈奴的三王子,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燕人之子。”
“凤小姐若不介意,我想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他笑着朝她眨眼,连眉眼都鲜活了起来,“你好,我是何怀安,怀念的怀,安南的安。”
这一幕好像有些熟悉,却只是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凤鸣笙同样微笑着眨眼,回应道:“我是凤鸣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