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队伍走的浩浩荡荡，驿馆转瞬就空了，燕云沉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凤鸣笙在原本歇息的房间里又眯了半个时辰，门外竟连点声音都听不到。

直到辰时初，燕云沉敲门后推门而入，带入一室阳光。

凤鸣笙已梳洗完毕，正随手拿了本书看着，挽香站在她身后打着扇。

听到声音，凤鸣笙抬眼一看，不由惊道：“云沉，你怎么……”

后面的话被她掩在口中，片刻过后，就仍是那副外人面前常见的冷淡模样。

实在不能怪她太吃惊，前世今生，云沉从来潇洒倜傥，虽不算挑剔，可吃喝用度，样样都是上等，何曾有过如今的模样。

他穿了一身不知从哪找来已经发黄的素色长衫，质地看起来就很是粗糙，胸前、袖口和下摆等处还打了好些补丁，也不合身，看起来宽大的很，袖口还卷了一截，肩上甚至还背了个布包袱。头发也没用发冠和木簪束着，而是用了和衣服同色的布带随意绑了，脸上不知抹了些什么，看着黑了许多，还有些发黄。他脚上穿着的，也不是平日穿着的上好的缎面靴，而是不知从哪捡来的两只草鞋。

他明明打扮的像个落魄的庄稼汉，可此刻他身形挺直如松，长眉伸展，眼里含着湖光山色，语声朗朗，漾着一室日光，便仍旧是那个风姿卓越明澈如虹的贵公子：“阿音姑娘，此次同行，你不再是凤家小姐，还需烦请你换个装束。”

他解下身上的布包袱递过去，温言浅笑：“这是我替你挑的衣裳，这些日子，得委屈阿音姑娘了。”

“无妨。”

凤鸣笙放下书点头一笑，“我既应了你，自然听你安排。”

挽香接过包袱展开在她面前，却是几套浅蓝和水绿的衣裳，看着有九成新，布料虽不算好，却也算不上差，不够滑腻，却也并不算粗糙，像是棉麻所制。衣服旁边，还放了些束发用的布巾和木簪。放在最底下的，却是一个光滑细腻的小竹片。

凤鸣笙伸手，将小竹片拿起，上面刻了两行字，又用黑笔描了，一行写着贺州金水，另一行写着钟音，竹片右下方，还刻了一枚竹叶，上面露珠点点，又以朱砂草草画了几笔，依稀是个燕字。

那是一张身份文牒，朱砂的图样是燕朝徽记，上面的竹叶图样，想必就是钟家徽记。

可既有家族徽记，何以身份文牒会用这最普通的竹片制成呢？

知道云沉办事一向妥帖，凤鸣笙没有开口，只是抬头看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燕云沉随意拉了张凳子在她身前坐下，笑道：“阿音姑娘，此次上京，原谅我冒昧替你假借钟氏之名。”

钟氏？凤鸣笙心中一动，金水钟氏她是不曾听过，可临沂钟氏之名，却是如雷贯耳。后宫之中，仅在皇后李氏之下，二皇子和五皇子之母的钟贵妃及其父亲御史大夫钟谨言，就出自临沂钟氏。

燕云沉说：“贺州金水钟家，原是灵州竹山钟氏之后。”

是了，灵州竹山钟氏，原也是百年书香世家，学者大儒数不胜数。虽不曾入朝，最鼎盛之时，可谓满朝文武，皆为其门生。而自前朝覆灭，钟氏也随之没落，其子孙更迭离散，漂泊四方。临沂钟氏初入朝时，打的便是竹山钟氏之后的名号。

“金水钟家虽已落魄，毕竟祖上家学渊博，家中有子弟学识气度、修养不凡也是正常的。而且，钟家第二女，如今年方十四，钟家第三子，年仅十三，皆与阿音姑娘你年纪相仿。”说到这儿，燕云沉建议道，“此次上京，路上鱼龙混杂，年轻女子上路总是多有不便，阿音姑娘还是作男子打扮方便些。当然，”他眨眨眼，“这都看阿音姑娘的意愿。我既邀了你，你便是作女子打扮，我也是能护你周全的。”

凤鸣笙点头：“就听你的，作男子打扮。”

乱世女子，命如浮萍草芥。如今虽不算乱世，但也并不算太平。既然身份作伪，身周也只带两个护卫，那还是男子打扮安稳省事些。

“你此次上京，乃是离家出走上门投亲。你随行的两名护卫，仍是照顾你用，只是名字我就没费心，身份文牒上就叫做钟五钟六。”

说到这，燕云沉垂眸摸出一块小竹片，递到凤鸣笙眼前，“我仍唤作燕云沉，你们不识路途，半路遭劫，路上遇到了我，就雇了我给你们指路。”

凤鸣笙扫了一眼，那竹片上仅写着青越青禾燕云沉几字，右下方仍用朱砂描了燕朝徽记。

朱砂难得，仿制身份文牒更是重罪。

“好。”可凤鸣笙只是点头，并不问他这些东西从哪里来。

“那我在外头等你，我们早些出发吧。”

燕云沉站起身来，同时侧身朝挽香道，“姑娘，你的衣饰和文牒我一并交给外头那位晚枫公子了。”

挽香看了凤鸣笙一眼，随即福身行礼道：“燕公子客气了。奴婢名叫挽香，公子唤我挽香便可。”

燕云沉点一点头，便施施然转身出去了，却是回到了早上的那个厨房。

相思粥早就冷了，黏黏稠稠的糊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