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亮,看时辰,凤鸣笙一行的车驾应该已经出了冀州城门。 简词放下手中整夜都没翻动过的书,起身出门,走至院中,抬头看向城门的方向。 不过才看了一眼,他皱眉,回头看向屋顶:“云沉,你不是答应了我陪鸣笙一起去长安吗?” “我是答应过你。” 蓝衫的少年原本双手撑着后脑闲适躺在屋顶,这时便就地一跃,自屋顶翩然落地,笑道,“阿词,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件事忘记问你了。” 简词不解:“什么事?” “阿词,我知道你让我陪着阿音姑娘,是希望她能平安。”燕云沉一步一步走近他,眼里的笑意一分分褪去,“可你要的平安,是只要她活着,还是要她活着回到冀北?” 简词沉默了一下,然后反问他:“有区别吗?” “当然有。”燕云沉抬头看天,朝阳正慢慢升起,染尽了周围的红霞,完全看不出风雨欲来的模样,“冀国公只想独善其身保住冀北,容先生却要执掌天下。当今天下虽然乱象已起,独善其身自然不易,可执掌天下……” 他停了停,然后一字一句的道:“她活着,则冀北独善其身。她活着回到冀北,则执掌天下。” “执掌天下的路太难走,千里江山,万里白骨,一着不慎,则万劫不复。” 他说的话太直白,也太大逆不道。 简词只看着他道:“你希望她留在长安?” 燕云沉怔愣一笑:“或许吧。” “简词,告诉我,你要她回来,还是留在长安?” 简词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为什么问我?” “我也不清楚。”燕云沉摇摇头,“一种直觉吧。直觉告诉我,你是最关心阿音姑娘的人。” “那你不该来问我。”简词抬头,看向长安的方向,“云沉,那是属于鸣笙的命运,只有她自己能决定。” “好。”燕云沉点头,爽朗一笑,山高海阔,“阿词,我们有缘再见吧。” “云沉,你是谁?” 在离别的时候,简词终于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南疆朱雀。” 燕云沉头一次将这四个字说出口,缓缓微笑,“简词,你记着,他们称我为南疆朱雀,可我只想做燕云沉。” 冉冉升起的朝阳下,他展袖踏瓦而去,湖蓝色的衣裳被沐浴成了霞红色,蹁跹而去的身影真像传说中振翅飞翔的朱雀鸟。 正值盛夏,天气晴好,又是第一次离开冀州,凤鸣笙在马车上坐的闷了,索性直接骑了马,一边慢悠悠的往前走一边赏景。 她看着看着,就看到了骑马一直走在最前头的定北侯凤昭。 凤昭,这个人的身份加容貌,实在是让她好奇得很。 凤鸣笙想了想,策马到定北侯身侧,与他并肩同骑。 “侯爷。” 凤昭侧头看她,神色仍是冷淡的:“小姐若不嫌弃,唤我叔父就好。” “是,叔父。”凤鸣笙从善如流的改变称呼,浅笑道,“鸣笙冒昧,有一点小事请教叔父。” 凤昭只道:“小姐请说。” “是有关祖母的事。” 凤鸣笙略垂了眼睛,唇角的笑容有点哀伤,“祖母故去之时,鸣笙尚年幼。听说祖母当年回京之后,是叔父一直承欢膝下,养老奉终。” “我想知道,祖母是什么样的人,不知叔父可否为侄女解惑?” “公主……” 凤昭顿了顿,继续道,“公主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略眯了眼睛,神色陷入了回忆,原本冷淡的声音带了点温软的思念,“这世上,再没有比公主更好的人。” “幼时,我总是在想,祖母是怎样的人。”凤鸣笙歪了歪头,抿唇笑了一笑,看起来竟有些羞涩,“我听到过许多关于祖母的事迹,可每件事里的祖母都好像不太一样。”她略低下声音,带点困惑和一点难以察觉的难过,“爹爹又从不说祖母的事,于是,我就想,那些事肯定都是真的。” “叔父。”她看着凤昭,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难言的恳求,“您能多说点祖母的事么?” “小姐如此挂念公主,公主一定会很欣慰的。”凤昭面无表情的脸总算带了点温度,“公主临终之时,最挂念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姐。” “鸣笙是晚辈,叔父总是‘小姐’‘小姐’的叫,是要让鸣笙折寿吗?”凤鸣笙俏皮的笑了一笑,“叔父若不嫌弃,便唤我鸣笙吧。” “小……”凤昭顿了一下,重新唤道,“鸣笙。” “公主温柔可亲,只是喜静,很少出去走动。在府中的时候,最爱做的事便是画画和弹琴。” “公主的琴弹得极好,昭的琴艺,就是公主所授。当然,公主也极擅丹青,也曾教过昭几笔。只可惜,昭生性愚钝,丹青一道实在是拿不出手。” 说这些时,他冷淡的声音变得温软,连神色都带上了思念。 “公主画的最多的,就是幼时的你。” 说这话时,凤昭的神色又恢复了冷淡,“这些画我都收着。进京后,你若有空,就过来拿走吧。”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凤鸣笙即刻谢道:“多谢叔父。” 只可惜,说了这些,凤昭便再不愿多说,只是看了看越来越毒辣的太阳,说道:“长安路远,阳光毒辣,你身体又未好,还是先回马车里歇着吧。” “谢叔父关心。” 因着祖母的画的关系,也为了同凤昭打好关系问出更多关于祖母的事,凤鸣笙从善如流的点头,“叔父,鸣笙就先回马车上了。” 马车内有些闷热,可当浣雪想要替她掀开车帘时,她却摇了摇头。 虽是不同的时节,可同样的路途,总是让她想起曾经与赵永宁一起上京的时光。 明明应该是太久太久隔世的情节,可陡然想起,竟还是这般的清晰。 那时的她实在天真,被娇宠的什么都不懂,父亲担心的眼神她从来都看不见,只是每日笑呵呵的绞尽脑汁同那时漫不经心的赵永宁搭话。 她从来被娇宠着长大,可遇见赵永宁,她才懂得了何谓费尽心思。 她还记得,赵永宁第一次真心对她笑,是她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却仍然坚持着摘了一捧花送给他。 并不是多么漂亮名贵的花,可赵永宁接过花,只轻轻笑了一笑,就温暖了她的心。 那时的赵永宁,笑得多么干净开心,却也只是那时。 人心总是易变的。 凤鸣笙自嘲的笑了笑,将思绪赶出脑海。 如今,赵永宁已不是她该记着的回忆。 她该记着的,是爹娘,是冀北,是简词,也是云沉。 云沉…… 凤鸣笙记得,简词和她说过,此次长安之行,云沉会和她一起。 可她离开之时,却并未看见云沉。 可她知道,云沉一向言出必践。他既然说会与自己一起,那就一定会在。 知道这一点,她心里就觉得安心。 因为,云沉从不让她受伤。只要他在,就一定会护着她。 她只是在想,下次见到云沉之时,她是该说“云沉,麻烦了。”还是说“云沉,谢谢你。”? 或许,她什么也不必说,只需要弯眉笑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是云沉,他都懂。 就像他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繁星点点,微笑着说:“阿音,就像天上的星星,每一颗绚烂的星星背后,都有另一颗星星。那颗星星晦暗无光,只为绚烂的那颗星星而生,辉映出最美的星光。” “阿音,你总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其实我就是为你而生的那颗星星。”他漂亮的眼里盛满狡黠的星光,爽朗的声音染满了笑意,“我和你说过的,我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确切的说,你是我的命运。” 他们的命运,终究是连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