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所谓的赏梅宴,热闹而又隆重。 凤鸣笙只在主位上坐了一会,把简词介绍给大家之后,就独自退到了一边。 宴上的熙熙攘攘,台上清丽的歌声美艳的舞蹈,仿佛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只是立在雪中,仰头看着眼前灼灼如火的红梅。 红梅再艳,也艳不过树下雪肤乌发的少女。 少女素白的长袍逶迤在洁净的雪地上,乌发仅在额前束起,其余青丝散落如瀑,铺满了大半个背影,小巧的耳廓上坠了雪花型的白玉耳坠,漂亮的容颜神色冷淡的过分。 这时她抬了手去摘树上的红梅,宽大的衣袖略略滑下,露出她素白纤细的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红得耀眼的血玉玛瑙手链。 她摘了一枝红梅放在鼻尖,神色虽仍旧没有丝毫变化,可在那血玉玛瑙和红梅的映衬下,她雪白的双颊略带了一丝红。 欺霜赛雪的容颜,不外如是。 宴中的少年大部分都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却也仅仅是看着,几乎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天姿绝秀的凤家小姐,冷冽高贵,是天上的仙子,是凤凰转世,非请不可近身,非允不可触碰。 却也只是几乎。 原本安坐在席上的林越起了身,在众人注视之下,施施然走近了凤家小姐。 远处的侍卫神色凛冽,一旁的丫鬟巧笑嫣然,林越在离凤家小姐还有一丈之距的地方停了步,遥遥伸手抱拳,笑道:“冀州郡守之子林越,见过凤小姐。” 凤鸣笙回了头看他,手上仍然捻着那支红梅。 十六岁的少年郎,眉眼虽还带着点稚气,却已同日后没什么两样。 承平五年秋,外戚李氏卷入谋反逆案被满门抄斩,皇后禁足于深宫,林越的嫡母自尽而亡,原太子伴读林贺自此重病缠身,其兄林越,成为新的太子伴读。 她不识得冀北的林越,可她识得长安城内赵永宁身边的林越。 而她不想再见到,任何与赵永宁有关的人。 “林公子。”她只略点了头,神色冷淡的回应,然后重新转了头去看红梅。 林越若是会如此轻易放弃之人,就不会主动向前攀谈。 他垂了垂眼,脸上仍带着温和客气的笑意,语气却微微扬起,稍带了些不客气的意味:“宴会刚刚开始,凤小姐作为主人,离场如此之快,怕是不太合适吧?” “林公子说笑了。”凤鸣笙并未回头,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高高在上的笑意,“今日的主人,并非是我,而是我的兄长,简词。” 林越回头看了被簇拥在中间的少年公子一眼,名不见经传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少年锦衣玉饰的装扮下,也有了贵公子的模样,人也不爱说话,眉眼同样稍显冷淡,不过有七窍玲珑长袖善舞的凤明和在一旁帮衬着,也是一派热络的样子。 “林公子若无事,我就先告辞了。”话虽这么说,凤鸣笙却并没看林越的反应,而是回头看了简词一眼。 对上简词的视线之后,凤鸣笙笑了一笑,明媚鲜妍,然后转身离开。 林越第一次见她笑,宛如冰雪消融,百花盛开。 时间过得很快,自那日凤鸣笙同容先生说了那些话后,容先生眼里的那一点光越来越旺盛起来。 每日的授课结束,简词离开之后,容先生就会给凤鸣笙很多资料,同她说冀北的大小事情,兵法、军务、政务、民生等无一不包。 有时,容先生也会劝她,把性子改一改,多同那日宴会中的人接触接触。 凤鸣笙只是看着手里的资料,不说话。 容先生一边拨动盆里燃烧着的炭火,一边咳嗽:“小姐,就算府里的人全部叫他少爷又怎样,就算你告诉所有的人他是你兄长又怎样?” 他叹着气劝她:“小姐,简词他毕竟不姓凤。” 凤鸣笙抬头看他,绽出一个笑容:“容先生,您总是说,我毕竟是女子。” 烟雾缭绕中,容先生看不清她的眼神。他垂下眼睛,看着桌上的那杯茶,思绪却不知跑到了哪里,阴冷的声音有些缥缈:“可你是凤家唯一的血脉,这一点,足够了。” 凤鸣笙也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入口甘甜,回味却苦涩。 “总有一天,他会姓凤的。” 她沉重而又笃定的开口。 她会让简词接受这一切,成为父亲的嗣子,易姓为凤,继承父亲的爵位,甚至是继承冀北军。 他是她的兄长。 而她欠简词的太多,只能用整个凤家去还。 那一日,容先生告诉她,长安传来了消息,封赏下来了。 除却加封的户数,黄金白银绫罗绸缎之类,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凤家小姐,聘为太子之妻。 “那位用了聘这个字,如今外头人人盛传,凤家恩宠无双。”说这话时,容先生嘴边带一抹嘲讽的笑,好似事不关己的凉凉看了凤鸣笙一眼,“小姐虽不愿,可那一位,终究还是要你去当那个所谓的太子妃。” “太子之妻?”凤鸣笙低低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轻轻笑出声来,“只是太子,而不是赵永宁?” 永宁,你本就不太得陛下的欢心。曾经承平五年李氏的谋反逆案,你有凤鸣笙,有冀北军为依仗。如今重头来过,谋反逆案中,凤氏若再推一把,你的太子之位,还坐得稳吗? 永宁,我知道你有海晏河清的志向,别怪我对你太狠。 凤鸣笙攥紧自己的手,紧闭的眸中有泪,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永宁,只怨你对云沉、对简词太狠! 云沉…… 想到燕云沉,凤鸣笙的心里就好像是针刺一般,细细密密的疼起来。 她欠简词,可她更欠燕云沉。 相识十三年,她从未探究过云沉的过去。确切的说,她从未想过,要去看清他的心。 她不知道云沉如今在哪里,可她甚至不敢让人去找他。 夜夜梦回,她都能梦到他带笑的眉眼,更能梦到从红木匣子里滚出的脏污而毫无声息的头颅。 她有多么想见他,就有多么怕真的见到他。 她伸手,抹去颊边无声无息沁出来的泪。 “是呀,只是太子。”容先生也笑,阴冷的声音带着蚀骨的恨,“可是,燕朝的太子会是谁呢?或者说,燕朝还会不会有太子?” 长安城内,早已是风起云涌,硝烟弥漫。 天子野心勃勃,外戚李氏势大,双方局势一触即发。赵永宁凭借着嫡长子之身份,方才坐稳了太子之位。 可二皇子和五皇子之母钟贵妃是御史台御史大夫之女,三皇子之母王贤妃之兄时任江南东道按察使,四皇子之母虞昭仪虽无母家可倚仗,却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妃子。 长安城内的这一滩浑水,若是凤氏再进去搅一搅,这储位之争,又该如何血淋淋的落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