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说这句话的时候,祁悦眼睛定定地望着桌上的一张照片。她的眸子里有一种茫然失措的空洞,仿佛虚化了焦点。 那张照片是五年前拍的,她和周晋穿着黑色的学士服,站在校训墙的前面。衣服袖子太过宽大,手举起来的时候整个滑落下来,露出整条胳膊。两只胳膊向内弯着,指尖碰在一起,连成一个爱心。 他们都在笑。她笑的灿烂,他笑的温柔。 照片将时间永久的定格在那一刻,留住了他们最好的样子,却留不住一段行至末路的爱情。 她内心是明白的,他们终会走到这一步。然而她宁肯缩在壳里,固执的维持着名存实亡的恋爱,也不愿意直面这场分离。于她而言,此刻的痛苦就如同硬生生的将心剖开,把里面的存着那个人的部分全部挖出来,焚成了一把灰。 疼得伤筋动骨,血肉模糊。 她知道他们已经不再会有将来,她知道纠缠过往没有任何意义,她已经为此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可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没能忍住。 那句诘问里,有着长久以来被冷落的心生怨怼,有着无数个守着手机难以入睡的辗转反侧,有着因为一条朋友圈难以自控的猜疑横生,还有眼睁睁看着彼此渐行渐远却无能为力的默默流泪。她忍耐的太久了,这些被压抑的情绪如荆棘一般疯长,紧紧的缠着她,像是跗骨之蛆,甩不掉,挣不脱。 “祁悦……”周晋声音里有了一些不忍,“你一直都很聪明,也很理性。我以为到了这样的地步,你应该懂得我的意思。我们就这样慢慢的淡了,不再联系,让这段感情无疾而终,对双方彼此都是好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坚持……” “你觉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将我丢在一边,对我来说是好事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有一点轻微的颤抖,“我说过每天都会给你发信息的,我做到了。或许在你眼里这是毫无意义的坚持,但我只想要告诉你,在这八年里的每一天,我总有那么一个时刻在惦记着你……”她忽然说不下去了,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在侧脸留下一道温热的痕迹。 “太远了。悦悦,我们之间太远了。”那端的人仿佛也被撩动了情绪,声音恳切而又哀伤,“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总觉得只要有爱,异地不算什么,后来才发现距离是我们根本解决不了的问题。跨省调动太难了,凭我的能力这条路根本走不通。距离远了心也会越来越远,我体会不到你的难过,你也感觉不到我的痛苦。这样下去只能是一个死结,总要有一个人来解开它。如果你不愿意,就由我来吧。”他顿了顿,“悦悦,这辈子做不成爱人,可能是我们真的没有缘分。” 被泪水沾湿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祁悦的眼前一片模糊:“周晋,不要找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感情的载体是人。一段感情是否坚固,要看两个人是不是足够坚持。现在的你不过是没爱了、厌倦了、不想继续了,又何必把一切都推到缘分上。” “悦悦……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你想和我做什么样的朋友?”她质问道,“设置朋友圈不可见的朋友,还是每天睡前互发信息的朋友?” 电话那头沉默着。 “你一刀扎进我心窝里,却说要手下留情,不想直接戳出一个窟窿来。不觉得很可笑吗?”她握着手机的手用力到微微发疼,另一只手背飞快地抹了抹泛红的眼睛,“我不会和你做朋友。我爱过你,这份爱持续了太久,成了习惯,也成了执念。所以我无法善解人意的就此放手,至始至终想要求一个结局。如今你拔出了刀,那就痛快干净的一刀两断吧,不要再用什么朋友做幌子来折磨我,给我一个解脱。”这段话她说得很快,说完之后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明白了。”周晋停了一会儿说,“悦悦,我最后有一件事求你。”这话似乎让他有些难以启齿,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你能不能让杜丹她们不要再插手我的生活?” 祁悦怔了一下。 “我……快结婚了,她们一而再的把我们俩的合影发给我的未婚妻,真的让我很为难。”他说。 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猛地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在一边,手指颤抖地捂着嘴巴,压抑地哭了起来。 他要结婚了。 他早就有了别的意中人。甚至连今天的分手,也不是为了给她一个交代,而是为了让她的朋友不要去破坏他的姻缘。 祁悦伏在桌案上,瘦瘦的肩胛轻颤着,将哭声捂在臂弯里。门外还有她的父母和邻居,她不能让他们听见。 在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依然开着。 七月流火手中那捧“无根之水”早已漏光了,连“任务失败”的系统提示也被其他的消息刷掉了。而原本死在“无叶之木”下的人已经复活过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边。 语音连线的窗口一直开着,偶尔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直到电脑陷入休眠。 祁悦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只是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愣。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在播一个胡乱剪辑的默片,一会儿快进,一会儿倒退,来来去去都是周晋。眼泪断断续续的流,枕巾上一片濡湿。等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她起身洗了一把脸。 好久没有这样哭过了,镜子里的一双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 她苦笑了一下。这下瞎子都能看出来了,瞒不过去。 祁悦顶着父母惊诧的目光在餐桌前面坐下来,抓了一只菜包,说得十分平淡:“我和周晋分手了。” 父母二人相顾无言。童立萍半天才回过神来,盛了一碗粥放在她跟前,一脸不忿地开口:“早就该分了!只有你这种死心眼儿的傻丫头才会白白和那混小子耗这么久。” 祁国成把小碟子往她跟前推了推,岔开了话题。“尝尝这个萝卜干。” 她咬了一根,清清爽爽,很脆,夸道:“好吃。” “就知道你喜欢。我腌的。等会儿给你带点儿走。” “好。”她笑了起来。 有家人在身边,总能感觉到安慰。这些安慰和温情如春风化雨,没有宣之于口,却无所不在。 中饭后,祁悦拖着一只装满了衣服的箱子,拎着一大袋肉包子,外加一只放满了菜的三层保温饭盒,踏上了回南城的归途。祁国成送她到车站,一路闲聊,直到她下车才说:“囡囡啊,感情这种东西就和炒股票一样,看见快跌了就要及时止损,亏了也要摆正心态。想哭就哭,别硬挺着,但是哭完了就把他忘了吧,别总记挂一个让自己不开心的人。” 她眼眶一红,吸了吸鼻子,低头去拉箱子:“知道了,爸我走啦。” “嗯,去吧。”他摆摆手。 祁悦回到公寓已经傍晚了,包晓倩还没回来,杜丹正对着手机里的视频做瑜伽。见她进来,连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说:“大包小包的,跟逃难一样。” 祁悦在椅子上坐下来,一直没有说话。杜丹察觉到了异样,转头定定的看了她一小会儿,倒了杯热水给她,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祁悦抬脸看着她,问:“周晋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吗?” 杜丹怔楞了一瞬,叹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来,说:“上个月,我找了一个认识的学弟查他的消息。他们都是芦城人,又都在体制内,所以消息来得很快。具体的情况……你想听吗?” 祁悦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女的比周晋小四岁,照片我见了,丑。她爸爸是芦城财税部门的一把手,两年前凭关系把她弄进了周晋的单位,混了个事业编制。两个人去年年底就好上了,准备开春结婚。周晋那个混账东西和身边的人说他从来没谈过恋爱,说那女的是他的初恋。”杜丹横眉,啐了一声,“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狼心狗肺的东西,一脚踏两船的人渣。所以我和你说了让你分手,你偏偏不听。” 祁悦抿了抿唇,又问:“你给她发照片了?” “对。不但发了照片,还给她写了邮件告诉她周晋有多渣。他想抓牢这个女人升官发财,老娘偏偏要搅黄了这门婚事,让他见鬼去吧!” “别再管这闲事了,我已经和他分手了。”祁悦平静地说。 “分了?”杜丹听闻这个消息好像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似的,一拍桌子道,“分得好!我给你介绍新的,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姐给你找去!对了,你吃饭没有,我给你做点儿?” “算了吧,你做个饭厨房都能烧了。”祁悦笑了笑,她没什么精神,喝了点水就回房间躺下了,翻来覆去了许久,终于在极度疲惫中睡了过去。 一切都会结束,在开始之后。 一切都会开始,在结束之后。 明天会好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