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周六一早祁悦就搭上了往返许镇的客车，她要趁周末回一趟家，看看父母顺便挑几件过冬的棉服拿回来穿。合租的公寓房间太小，堆不下多少衣服，她通常都把衣服放在家里，只挑应季的拿来穿。　　车行在高速公路上，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车厢里的暖风吹得人有些慵懒，祁悦挪了挪身体，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把脑袋靠在车窗边上，插上耳机，在细微的震颤中半眯起眼睛。阳光投射在茸密的睫毛上，在眼睑边缘形成了一条金红色的细线。　　耳边正在放着的是一首苏远歌的歌，沉和的嗓音柔软，在钢琴声中缅怀一段哀伤的别离，仿佛低诉愁肠，又仿佛祈祷原谅。她一直很喜欢他的歌，周晋却不喜欢。他喜欢听摇滚和嘻哈，总嫌这些柔缓的曲子无病呻吟。　　不知不觉又想起他来了。　　大学时期两人情意正浓难舍难分。大三寒假她刚回了家，在电话里说了一句很想念他，结果那天傍晚周晋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她又是惊又是喜，猛地扑过去将他抱住，完全忘记了爸妈还在身后。也是从那时候起父母才知道她恋爱了。　　她至今还能想起周晋披着一身寒风站在门前的样子，傻乎乎的咧开嘴冲她笑着说好冷啊。　　那时的爱情又纯又蠢，却很汹涌，像一股热血，带着无惧无畏的勇猛在身体里不断的激荡。后来这些单纯青涩被成长洗刷掉了，在日渐成熟的皮囊里面沉淀成了一颗琥珀，包裹着他们曾爱过的样子。　　祁悦捏紧了手里的手机，合上了眼睛。　　第十天了。　　距离上一次周晋回复微信已经过去了十天。他音讯全无，而她也再没有主动给他打电话。长久的两地分离让这份爱情越来越淡，也让两人的相处一步步退到了底线。　　这个底线的后面是她的自尊。　　她愿意为了维系一段感情变得主动，可她不会死缠烂打，也无法容忍自己变得那样卑微。　　算了吧。　　她对自己说。　　如果那个人不想与她说话，那就算了吧。　　她不知道这个“算了”会持续多久，好像走进个一个幽暗无尽的迷宫，看不到出口，也失去了来路。　　客车下了高速，缓缓驶进了许镇南站。她刚一出站就听见了熟悉的喇叭声。　　祁国成从一辆高尔夫里探出脑袋来，朝她挥挥手。祁悦弯唇笑了，快步上前钻进车里，高兴又点嗔怪的口气说：“我打个车就行了，还特地跑来接。”　　祁悦向来很独立，因为工作的关系在人前也是一副安静沉稳的样子，还特地架了一副黑框眼镜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可靠，但面对父母的时候就变成了小女儿的样子，多了几分娇俏活泼。　　祁国成笑道：“你妈在家做饭，嫌我碍手碍脚，指挥我来接你。”　　“做什么好吃的？”　　“她一大早去菜场买了不少菜。”他一面开车一面说，“我出来的时候，番茄蟹煲已经炖上了。”　　祁悦脑海里浮现出了赤红的螃蟹在嫩豆腐和番茄浓汤里炖煮的样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可怜巴巴地说：“我饿了。”　　“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早饭？”祁国成数落道，“喏，那个小纸袋里糖炒栗子。”　　栗子还热着，显然是刚买不久。祁悦将纸袋捧在手里，剥好了一颗就往祁国成嘴里塞。　　祁国成躲不过吃了一个，道：“行啦，你吃吧。”　　车子在熟悉的街巷中驶过。将近正午，小餐馆生意正好，圆滚滚的老板娘急急忙忙地出门，将安全头盔塞给外出送货的儿子。扫完了一段路的环卫工人靠在路边与贴膜的小哥聊起了天。美甲店里的小姑娘接过快递，声音软糯糯地对着快递小哥道谢。两只泰迪使劲地扒拉着宠物店的玻璃门。车子在不宽敞的小路上缓缓而行，稍稍把车窗摇下来，能听见人们聊天打招呼的声音，电瓶车的喇叭声，孩童的嬉闹声，狗叫声，还有从开着的窗户传来的炒菜的声音，混合着油汪汪的香气。　　熟悉的旧貌让人怀恋，时间仿佛不小心遗漏了这里，让它保留了市井、粗杂却又平易近人的样子。　　如果说南城像一个珠光宝气的女子，极尽所能地向人们展示着她的奢华妍丽。那么许镇就如一个老者，闲坐门前，晃着脚上的拖鞋，觑着眼睛看着已经跑没影儿了的年轻仔，默默地吸一口手里的烟。　　车子转进一个小区。小区里的房子都有年头了，院子狭小，可供停车的地方不多。祁国成将车子开进去的时候，正有一辆红色的骐达要开出来，两人在逼仄的空间里小心翼翼地交错，把车窗摇下来打招呼。　　“出去啊？”　　开车的邻居张阿姨化了妆，看上去很精神，一口带着软糯腔调的方言：“诶，出去吃个饭。呀，囡囡回来啦？”　　“张阿姨。”祁悦笑着与她打招呼。　　“真是越来越漂亮的。”　　祁悦被夸得不好意思，礼尚往来：“阿姨也越来越年轻啦。”　　三楼。一推门便闻到了空气中的菜香。祁悦深深嗅了一鼻子的香味儿，把栗子放在桌上，三步并作两步蹿进厨房，从后头把系着围裙的那人拥住，亲亲热热地唤了声“妈”。　　童立萍专心煎鱼，被抱住先是吓了一跳，继而高兴起来，脸上却还绷着做样子：“想起回来啦？”　　“前几天放假我就想回来了，你们不是出门玩儿去了嘛。”她笑嘻嘻的，总觉得一回到家就通体舒畅，连油烟味儿也是好闻的。看见水盆里放着菜，撸起袖子打算帮手。　　“行啦行啦，别添乱。”童立萍往外推她，“坐车累的慌，你去歇着吧。”　　“坐车有什么累的……”祁悦嘴里嘀咕着，拗不过她只好出来。　　祁国成一边逗着那只画眉鸟，一边朝她笑：“被赶出来了吧？”　　“嘿嘿。”她往沙发上一坐，翻了翻茶几上的小点心，问，“从亚镇带回来的啊？”　　“嗯。你少吃两块，等会吃不下饭，你妈可要生气。”　　祁悦把糕点放下，换了个放松的姿势在单人沙发里横躺着，悬在外头的小腿晃悠晃悠，问亚镇好不好玩，小姨最近怎么样。这头父女俩聊得热络，那头童立萍已经把菜摆了一桌子，喊他们吃饭。　　祁悦的外公从前做过厨子，善做淮扬菜，菜色清淡又鲜美，有食材本身独特的味道。童立萍学了个皮毛，手艺比父亲差了一截儿，到了祁悦这儿更是只剩一张嘴，光会吃不会做。她胃口大开，吃起饭来连话都懒得说了，不一会儿就把肚子撑得滚滚圆，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饱嗝。　　童立萍见她那样儿，又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在外头吃不好吧？”　　“挺好的。包晓倩也特别会做饭。”不过就是口味重点，爱用辅料，她吃起来略有些偏辣偏咸。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　　“那我明天给你蒸点小包子，做点肉丸子和小菜，你带回去给她们吃。”　　“哇，我妈该不是仙女变得吧，这么心灵手巧。”祁悦马屁拍得邦邦响。　　“行了吧你。”童立萍眼窝里都是笑，用手指戳了戳女儿的脑门，“你这头发还是留长算了，不长不短的看着别扭。”　　头发有点儿长了，零零碎碎的覆在颈后，祁悦晃晃脑袋：“留长夏天热。”　　童立萍白她一眼，问：“你和那个小子到底怎么样了？”　　这话问的开门见山，一旁的祁国成耳朵也竖起来了。祁悦眼角一跳，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嘴里拐了个弯儿：“老样子啊。”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调过来？”　　“他在找关系，这种事又急不来。”　　“怎么不着急了？他现在找的什么关系？进度怎么样了？”童立萍柳眉倒竖，连珠炮似的问，“他不着急，你也不着急啊？你都多大了？过了年虚岁都28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抱手里了……”　　“哎哎，妈，我们的事自己会解决，您老别操心成不？”祁悦被追问弄得招架不住落荒而逃，“我好困，我要去睡一觉。”说完一溜烟儿躲进卧室里去了。　　“你看看这个丫头……”童立萍还要唠叨，被祁国成拦住了：“好啦，她有分寸，随她去吧。”他心里急却不动声色，面上有他老婆一个□□桶就够了，他不来添油。他还是信任祁悦的，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情充分尊重她的意愿。　　肚子还撑着，根本睡不着。她把随身带着的手提电脑打开，点了风起江湖的图标。　　游戏进入了自动更新。　　这一次的更新体量挺大，进度十分缓慢。祁悦从书架上挑了一本小说来看，明明是从前看过的内容，长久未读，竟然连故事的发展和结尾都想不起来了。看着看着，有了困意，便顺其自然地睡了个安稳的午觉。起来之后陪着爸爸下了一下午的围棋。她的围棋是祁国成教的，火候还差点儿，连输了两把。到了第三局她耍着赖皮要祁国成让三子，结果还是输。　　“不玩啦，欺负人。”祁悦扯着嗓子喊。　　吃了晚饭，家里就热闹起来了。这个小区里住的都是老街坊，彼此十分熟悉，交往也多。有来找祁国成下棋的，有来找童立萍搓麻将的。祁悦规规矩矩地和叔叔阿姨们打了照面，趁那些谈婚论嫁的问题还没问出口之前就溜之大吉了。　　游戏已经更新完毕。　　她一进去，便接到了陆离发来的组队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