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姬澄站在中州王宫大殿外的栏杆处，俯视群山。　　　　贺元闵大惊，忙让人打开咸阳殿密室，去看纪五还在不在。自己则一步步走向姬澄，内心满腹疑惑。她是怎么出来的？　　　　咸阳殿？不可能，他一直在咸阳殿的守着。　　　　密道？不对，密道直通山脚下，栈道被砍，她是怎么上山的。　　　　贺元闵脑中乱成一团，站定在姬澄身后。哑声开口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姬澄不答，仰头望着星空分野。轻笑道：“陈卓定纪，将星空分为三垣二十八宿。在天成象，在地成形。来中州王宫这么久，我到第一次发现，这里这么适合观斗望星。”　　　　姬澄回头，目若灿星，饶有兴趣看着贺元闵：“殿下也会观星吗？”　　　　贺元闵微微迷茫，不知纪五提这些干什么。　　　　纪五短短两句话，信息量很大。首先透露出她了解观星术，其次告诉他，中州王宫建地极高，是天然的观星地。最后再状似什么也不知道问他，你会观星术吗？　　　　贺元闵胸口闷闷的疼，苦笑一声。放弃的想，他真的看不透这个小女孩。所有辨别能力被土崩瓦解。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判断她的真假。　　　　贺元闵捂着脸，深吸一口气。努力运转着脑子，纪五出身贫寒，显然是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观星术。于凡夫俗子而言，这是望尘莫及的知识。即便给他们看，他们也不一定能懂。除非，她的身份另有隐情。　　　　中州王宫是姬澄一手监造，贺元闵的观星术是姬澄一手所教。这里适不适合观星，他会不会观星术。姬澄怎么会不知？　　　　贺元闵道：“五王都会，水平不一而已……纪姑娘，也喜欢看星星吗。”　　　　“我不喜欢。”姬澄出人意料道：“天有五星，地有五星；天有九象，地有九宫。听闻善观星术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嘉皇女帝八岁知星断事，却死于非命。死后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我看这星星不看也罢。”　　　　“没有葬礼那是因为…… ！”　　　　“因为什么？”姬澄转身，身后里万里江河，镇户村落交织点缀在其间。贺元闵看着她的脸道：“因为哥哥们争执不下，觉得长姐没有真的死。”　　　　姬澄很想问凉山炸成那般模样，姬澄要怎么样才死不了。最终还是忍住了，这个消息的信息量越界了。说出来，就不该了。　　　　对话戛然而止，两人都有些激动，心绪不平。　　　　过了好一会儿，贺元闵平复心绪道：“纪姑娘有能力逃，为什么不跑呢？”目露疑惑，认真的问姬澄。　　　　“我无处可去。”姬澄道：“我不会种地，也不会锄田。这世道即便讨饭也吃不到什么好的。中州王宫很好。只是我住的心虚，不知殿下的‘百贤堂’可愿意收留我？”　　　　姬澄耸耸肩道：“王垣大哥说我身怀异才，本该受国供奉养。”抬眸，看着贺元闵：“殿下愿意收留我吗？”　　　　贺元闵凝视着她，四目相对，眼神交汇。贺元闵道：“你若真是她，可栖息之地远不止百贤堂。”　　　　姬澄道：“目前百贤堂就够了。”语露机锋。　　　　贺元闵敏锐的接道：“那姑娘什么时候想再进一步呢？”嗓音低沉，颇有深意。　　　　“能力允许晋升的时候。”姬澄爽朗笑道：“百贤堂人才济济，没准我这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呢。”　　　　贺元闵微微怅然，夜风太紧，他裹了裹外袍道：“纪姑娘大才，为什么偏偏想去百贤堂呢。那有什么你想要的吗？”　　　　姬澄想了想道：“听说百贤堂的素裹鸡很好吃，一年四季还应配各色瓜果。待遇堪比皇室。”越说越泛馋，“不知道在中州王宫是否能吃上？”　　　　贺元闵扯扯唇角，“来人，带纪姑娘回建昭宫休息。顺便派人去百贤堂问问，今日膳食是什么，原样奉一份到建昭宫。”　　　　姬澄问：“我还住建昭宫吗？”　　　　贺元闵深情的看着她道：“百贤堂还需准备几日。纪姑娘请稍安勿躁。”　　　　两人对话时，全然不察背后有第三者。　　　　西南角暗影斑驳处，孟庆元微微绝望的看着纪五。他眼睛轻盲，弱视很严重。此刻拼了命睁大眼睛，也看不清姬澄的容颜。　　　　孟庆元回忆着那日在咸阳殿见到的姬澄，记忆作怪似的忽然模糊起来。越想回忆什么，越是艰难。　　　　离开前，姬澄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西南角，跟着领路宫女回建昭宫了。　　　　山下裴景逸已经撤军，营啸归来的中州士兵，看着被斩断的栈道两眼发愁。首领思考再三，还是先发射几枚信号弹给贺元闵。告知贺元闵山下战况，听候指示。　　　　贺元闵一个人坐在咸阳殿内，对着密室入口发呆。天空相继绽放开两枚烟花，士兵进殿禀告，贺元闵才回过神来。　　　　贺元闵问：“可知裴景逸朝哪去了。”　　　　士兵道：“朝东渡水而行。”　　　　贺元闵这才放心下来，“滚回去了就好。”想了想，问道：“南怀王呢？”　　　　说着察觉不对劲，叫来侍卫问，“这两天谁见孟淮明了？”　　　　士兵侍卫皆愕然，还是禀告道：“不曾看到南怀王和东湛王在一起。”　　　　贺元闵大惊，“他没下山？”　　　　侍卫也不知，这两天兵荒马乱。南怀王是和东湛王一块不见的踪影，他们都以为南怀王是跟着东湛王下山了。　　　　贺元闵让人去百贤堂叫来探子问，“西浦近来什么动静，可有见到孟淮明的踪影？”　　　　探子道：“这几日断了山路，不得详情。不过几日前，南郢军整合朝西浦去了，不知南怀王是否回了西浦。”　　　　贺元闵忙令他想法子下山，探出详情。眉眼沉郁半天，樱白唇色扯出抹冷笑，下令道：“护送子英下山后，封锁王宫。”　　　　中州王宫建在半山腰上，本就被砍了栈道，如今再一封锁。当真只雀难飞，要搜一个人易如反掌。　　　　悬崖万丈，便是轻功再好的武林人士，下去也要顾忌三分。何况常年在军队里的孟淮明。行军打仗孟淮明许是把好手，逃脱可不是他的拿手戏。　　　　然而此时孟淮明却无暇顾及这些。他踌躇在建昭宫的房梁上，不知该如何下去。　　　　姬澄在内间洗澡，时间一点一点推移。孟淮明知道他该当机立断，下去把满腹疑问问个清楚。而不是等她洗完澡，失去先机，再被动的问话。　　　　可孟淮明下了不狠心，如果里面真的是姬澄在世。孟庆元不希望，长姐觉得他有一丝一毫冒犯。　　　　在姬澄面前，孟淮明总是过于腼腆和害羞。无论他在战场上多么杀伐果断。一遇上姬澄，便手足无措。慌的不知道做什么好——他总觉得不够好。　　　　出于一种苛于表扬的心理。孟淮明希望他站在姬澄面前，她总是眼前一亮。而不是觉得他还要更努力，要再加把劲的……小弟弟。　　　　孟淮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不是肤浅虚荣的人。却总是希望姬澄能……崇拜他。就像他每次大捷归来，簇拥在城里往他身上丢鲜花的姑娘一样。　　　　孟淮明希望姬澄的眼底是热烈、欢快的，最好还有一丝丝仰慕。　　　　孟淮明绷著脸，隐身在房梁上。觉得自己真丢人。他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龌龊、上不了台面的想法。高高在上的嘉皇女帝，姬澄长姐。凭什么会仰慕的看着他呢——　　　　孟淮明挡着眼睛，粗粝掌心透着咸蛰的汗水味和血腥杀戮之气。孟淮明闻见这股味道，脑海瞬间清明。想到苍崖枉死的三万弟兄，想到自己一时的鬼迷心窍。心肠渐渐冷硬起来。　　　　翻身欲跳下去。姬澄穿好衣服，湿漉漉着头发，没精打采的对房梁上道：“下来吧，脚不酸么。”　　　　孟淮明犹豫片刻，跳了下去。　　　　姬澄找块白布擦着头发，烛光映在孟淮明脸上，姬澄毫不意外是他。孟淮明谨慎的站在暗影处，尽管和姬澄面对面，从门外看进来，也只有姬澄一个影子。　　　　方才孟淮明伸手挡眼睛，巨大的手影头在内室。姬澄心里便嗤了一声，这么蠢。真不想承认这是自己养大的崽。　　　　好半天，孟淮明打破沉默，“你能，过来吗。”　　　　“什么？”　　　　孟淮明语气一凛，有些命令的味道。“不想让人发现你屋里有两个人的话，端着烛台，过来。”　　　　姬澄无动于衷，加快擦头发的动作。懒懒的道：“我为什么要怕别人发现我屋里有两个人。于情于理，怕的人都不该是我吧。”　　　　姬澄笑问：“大半夜的，南怀王殿下跑到建昭宫里做什么？”　　　　孟淮明眸光一冷，吐出三个字：“欠收拾。”　　　　话音未落，击过来个什么东西。姬澄桌边的烛台先灭，接着又是啪啪数下，整个屋子暗下来。　　　　姬澄还不带反应，孟淮明已经挪身在她面前。孟淮明伸手捉住她的下巴。　　　　月光倾窗而入。姬澄日渐丰腴脸庞映在月光下，饱满光泽的额头，白皙精致的五官。　　　　光线太暗了，孟淮明能看到的东西是在太少，只能半强迫的将姬澄脸扭向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