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澄踏进咸阳殿时心神还有些恍惚，殿门大开，阳光照在姬澄身上，如沐金光。　　　　贺元闵余怒未消，耳旁回荡的是孟淮明高高在上的指责。骂他把福安镇陷入危难之地。　　　　贺元闵怒不可竭，孟淮明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他呢。裴景逸是冲着谁去的，他孟淮明难道不清楚？　　　　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是他，现在跳出来，自视齐泽之主的也是他。孟淮明的能耐全耗在自家人身上了！　　　　殿内死寂般的沉默，宫侍见气氛不对劲。中州王不开口，神情莫辩坐在上位是为敲打，怎么这乡下来的丫头，连行礼都不会。　　　　可见福安镇乡野之地，没见过什么世面。镇上有个略微聪明些的村姑，当宝贝似的举荐上来了。宫侍上下打量了姬澄一番，暗暗摇摇头。聪明不够，颜色不足，连察言观色也不会。　　　　真是个棒槌！　　　　宫侍掀了掀眼皮，对那木棒槌道：“喂，还不叩见中州王。”　　　　姬澄余光睨了他一眼，宫侍莫名感到轻视。正欲张嘴训斥她不懂规矩，姬澄目光威严的扫过来，在他身上淡淡一点。　　　　宫侍僵硬片刻，脑海一片空白，想说什么全部忘了。只记得姬澄目光濯濯，灿光摄人。仿佛她才是中州王宫的主人一样。　　　　姬澄身形笔直，不卑不亢道：“福安镇纪氏觐拜中州王殿下。”　　　　贺元闵唇色樱白，透着不健康之色。闻声有些耳熟，淡淡抬头扫了一眼。是了，福安镇举荐上来一位功臣。贺元闵原以为还是田晟之流的大汉，一抬头，却是位瘦骨伶仃的少女。　　　　瘦骨伶仃的少女连觐拜礼仪都不动，硬邦邦的站在殿内，像是谁在咸阳殿内移栽棵翠青竹子。　　　　贺元闵目光一点便挪开了，在案几上翻阅韩城的折子。福安镇是乡镇县所，折子是一级一级递上来的。贺元闵定的是今天见人，宫侍通常会把他今日会用到的折子放在左手旁。　　　　贺元闵淡淡‘恩’了一声，手上略带烦躁的翻找着。少女瘦骨伶仃的样子映在脑海了，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贺元闵脑中嗡一声，赫然抬头。　　　　少女盈盈站在殿内，眉眼昳丽生情，琼鼻挺俏，丰唇红滟。丹凤眼阔养着两丸漆黑的眸子。贺元闵霍然起身。　　　　长姐？贺元闵向前迈出一步。　　　　不，不是长姐！贺元闵迟疑的将步子收回来。　　　　阳光倾泻在姬澄脸庞轮廓上，将姬澄的五官照的越发清晰，光彩逼人。　　　　其实……也不是那么像的，长姐端妍大气，犹如姿放牡丹。这小姑娘，眉眼生的像，鼻子，眼睛，眉毛都像，连嘴唇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可阳光走了，带走柔泽般的光辉，少女顿时黯淡无光起来，消瘦无肉的两颊，肤泽黯淡偏黄的营养不良。　　　　贺元闵相信，长姐若活着，绝不会沦落为这样子。贺元闵稳稳心神，缓缓坐在原地，他带着一丝嘲讽看着殿下的少女，若无其事的拿着一只笔在案几上写着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像一个人。”贺元闵冷不防开口道，神态镇定自若，唯有笔下糊涂乱画，泄露了隐秘的心思。　　　　姬澄意外的看着贺元闵，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镇定。姬澄一时有些拿捏不准了。　　　　在福陵山的山雾间，遇见裴景逸的时候，姬澄还自觉她和嘉皇的样子相差无几，否则裴景逸也不会认错。　　　　怎么孟淮明和贺元闵的反应，却像是她和嘉皇连三分的相像也没有。　　　　姬澄不显山不露水，平静道：“纪氏不知。”　　　　“你姓纪？”贺元闵嘴角抽搐，带着几分狠戾。　　　　姬澄依旧镇定道：“姓纪。家中行五。”　　　　“行五？！”贺元闵猛的捏断毛笔，一把拍在桌子上。厉然看着她，质问道：“谁教你的这些话。”激动的语气泄露了心境。　　　　姬澄微微一笑，原来还是像的。她微微颔首，并不接话。　　　　贺元闵冷笑的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到姬澄面前。目光挑剔着姬澄每一寸容颜，似要抓住什么把柄一般。　　　　看着看着，贺元闵忽然笑了。他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传遍整个咸阳殿。贺元闵指着姬澄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很像齐泽大地的女君，”目光逼视着她，放缓声音，一字一句道：“——嘉、皇、陛、下。”　　　　姬澄笑道：“不曾有人对我这么说过，殿下是第一个。”　　　　这是实话。姬澄以前做嘉皇的时候，从没有指着她的脸说，你长得像嘉皇。流落齐泽后，遇见的都是荒野之民。　　　　连裴景逸和孟淮明都没在她面前说过一个像字。　　　　贺元闵鄙夷的看了眼姬澄的身高。姬澄个子高挑，不知道是周唐的吃食，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五王长大后个子也都突飞猛进。　　　　姬澄比寻常男子都要略高一点，站在五王面前却只齐他们耳根到肩头不等。　　　　以前姬澄齐贺元闵耳根高。　　　　眼前这女子只勉勉到他胸膛，连肩头都够不到。　　　　贺元闵的目光有些森冷，眼聚寒霜看着姬澄。姬澄不躲不闪，没有半分惧怕的意思。其周身气度，到真有点嘉皇的意思。　　　　思及到此，贺元闵的心越发地冷硬。　　　　他想起孟淮明在苍崖折的三万兵马，孟淮明整合西浦南郢所有十八岁到三十七岁的成年男子，花费尽两年的心血。一次战场还没有上，全军覆没。　　　　探子说，孟淮明在苍崖救了一位自称嘉皇的女子，女子身形手脚、谈吐语气、连和五王在颐宫幼时的趣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唯独容颜尽毁，身上皮肤没有一块好肉。全是惊悚炸伤的痕迹。　　　　孟淮明调查了她两个月，最终被点滴细节记忆打动。终于在苍崖，孟淮明给该女子上药的时候，左肩被砍了一刀，左胸口插、了一把匕首，一只银簪子。　　　　孟淮明浑身是血的躺在帐篷里。整个人失去意识。　　　　苍崖外三万南怀军全军覆没，被残周军打的片甲不留。　　　　听说，大周太子本欲俘下南怀军，南怀军却誓死不依。除了一队拼命护孟淮明逃走的士兵，无一逃兵。　　　　全部战死在苍崖。　　　　贺元闵目光落在姬澄脸上，大周尝到‘嘉皇未死’的甜头后。整个齐泽‘宛如嘉皇在世的女孩儿’层出不穷。　　　　若福安镇上报时，是以‘女子宛如嘉皇’的名义。贺元闵连见这个纪氏都不会见。　　　　偏偏，福安镇是把她当个有才能的英雄少女上报来的。　　　　贺元闵感到一丝天意弄人的悲凉，有孟淮明的前车之鉴。他要相信她吗？相信这个和长姐长的有几分相像少女。　　　　贺元闵看着她瘦弱无骨的肩头，孤伶的支着衣裳，仿佛风大一点就能把人吹跑一样。这女子，但凡有点真本事，也不会饿成这般模样。　　　　可见什么英雄功绩，也不过是旁人拿来骗人的。　　　　贺元闵嫌恶的对姬澄挥挥手，胃里翻腾起恶心来。他用帕子抵了抵唇，淡淡道：“你是和嘉皇长的很像，听说你还有带兵天赋……和嘉皇陛下更像了。”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冷硬的仿佛三九天屋檐下的寒冰倒锥，狠狠朝姬澄心口扎去。“可惜，你不是她。”　　　　“来人，把她的脸划烂！”贺元闵猝不及防的下命令，他背过身去，冷冷撂下两句话，“你不配和她长得像！”　　　　“全世界只许她长这个模样。”　　　　还有一句贺元闵藏在心里没有说。　　　　我阿姐是独一无二的。　　　　姬澄原以为贺元闵会认出自己，没想到他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你不是她。还要让人划烂她的脸。　　　　一副忌惮不已的样子。　　　　姬澄不禁沉思，难道他们有人吃过‘嘉皇在世’的亏？　　　　姬澄脑海里浮现孟淮明冷冰冰在福安镇镇口一排排杀人，用□□挑翻敌军尸体的样子。两名宫人领命上前要把姬澄拖出去。　　　　贺元闵却打断他们道：“就在这里施刑！本王要看着你们把这张脸剜下来！”　　　　宫人愕然，从把脸划烂改成剜下来。且不说残忍如何，如此朝令夕改可见殿下气成什么样。宫人愣愣的，半晌未动弹。　　　　贺元闵斥道：“还不动手？”　　　　宫人喏喏称是，立即出去准备匕首和盅钵。　　　　姬澄无动于衷，满眼不赞同的看着贺元闵，提起贺元闵第一天进颐宫的场景，“那年周国士将你带回颐宫，我看见你可发愁了。你年纪那么小，病怏怏的，人又长的瘦弱。我可怎么养的活你啊。”　　　　话未说完，贺元闵两眼震惊的看着她，接着暴跳如雷，激动的吼道：“你给我住嘴！住嘴！”他歇斯里地的吼着。　　　　气到两眼通红，贺元闵冲上来掐住姬澄脖子，咬牙切齿道：“我阿姐是独一无二的！”一滴眼泪滑下来，挂在贺元闵苍白虚弱的侧颊上，男儿气质与悲凉之情交融在一起。　　　　触目惊心的病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