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澄想,去西浦王宫前,她也许得先去一趟中州。 这一想法得到许多灾民的响应。这一路逃荒过来,到处都是战火。哪里都不太平。一路上饥寒交迫,许多人都后悔离开家乡。 如今乍闻一个半大的孩子要回福安,还说什么战祸之下,无处为家。不能保家卫国,死在哪里有何分别呢。 大家纷纷触动,一大半人都要同姬澄一起回家。另一拨人固执己见,觉得好不容易逃出来了,虽是风餐露宿,到底是保住了一条命。都不愿意回去。 两不勉强,大家逃荒至此,一一惜别后,兵分两路离开了。 路上,姬澄结识了王知节的三儿子王垣。姬澄问,“你就是之前镇民选举出来,去西浦王宫求助的王垣吗?” 王垣颇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余光看见姬澄瘦弱无骨的手指,骨皮消瘦,手指骨头瘦的特别明显。姬澄衣衫褴褛,一身白裙穿的边缘泛黄。 姬澄如今身龄十四岁左右,却因饿的惨瘦,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薄薄面皮贴在颧骨上,消瘦无肉,衬的一双眼睛格外黑亮大。 若不是她穿的裙子,王垣连男女都分不出。王垣问道:“你,多大了。” 姬澄一愣,想了想道:“不知道。”她反问:“现在什么年月了?” 王垣道:“颐昌二十五年。” 颐昌二十五年。 姬澄愣住了,这是,两年后? 姬澄手腕颤抖,原来她这一觉睡过去了两年么。姬澄声音平静,“原来是这样。那你看看我有多大年纪。”她笑着问,转了一圈,像个爱美的小姑娘。 王垣惊讶,姬澄神色不像是在撒谎。他摸着下巴,沉吟道:“看你模样,像十三四岁。身量瘦的可怜,怎么像两年没好好吃饭了。” 姬澄很久没在意过自己年岁了,周唐用药帮她容貌定格后。姬澄每年都会吃药延缓衰老,膝下的五个孩子从少年长到成年,姬澄永远都是那副青春永驻的模样。 姬澄道:“你说的对,我两年没好好吃饭了。” 王垣一下子哑然了。两年前嘉皇逝世,五王为争权打的你死我活。整个齐泽都不得安宁,百姓流离失所。颐昌二十三年三月初七以后,齐泽都是亡国人。 “姑娘的父母双亲呢?” “死了。” 王垣默然片刻,低声道:“抱歉。” 回乡的路总是令人归心似箭,一行人拖拖拖拉拉走了十余天,日夜兼程。沿路抄小道。 快到福安镇的时候。王垣做主说,“大家先不要一窝蜂的回去。还是我领头,谁愿意跟着我一块回去探探情况。再来接乡亲们。” 大家犹豫不决,姬澄第一个表态,“我跟你去吧。我身量小,藏身方便。” 王垣一口回绝,“不行,你是小姑娘。你跟大家留在这里,等安全了跟我们一块回去。” 姬澄好笑道:“我齐泽大地上有嘉皇女君,下有千万儿女。奇人异士不知几千,倘若都以男女区论之,天下早亡了。” 王垣奇道,“你有什么本事?”说着伸手揉揉姬澄的头,“你能有什么本事,还是乖乖留在这吧。” 姬澄敏捷避开他的手,言简意赅道:“走吧。”不欲多言。 王垣无可奈何,只能嘱咐她:“跟紧我们,不要乱跑。” 明月当空,王垣一行人悄无声息的潜回家里,没有惊动任何人。意外的是,福安镇镇口没有人把守,一切显得如此宁静。 有几个汉子按奈不住先回家了。王垣敲开邻居的门,问了下情况得知前几天残周来过一次,这几日却没再来过。 邻居叹了口气,“……士兵挨家挨户敲门,要粮要布,强迫镇上所有女人为大周军缝衣纳鞋,还威胁众人,逾期谁缴不上来东西,少一件,杀一人。几家姿色不错的姑娘,还被轿子接走,说是去给将军‘洗衣服’。” 王垣唾骂,“肮脏,洗衣服谁不能洗。非得挑年轻漂亮的姑娘去。” 邻居一摊手,愁眉苦脸道:“如今离秋收还早,粮食都没了,这半年可怎么过啊!!!” 王垣好一顿劝,招呼人接乡亲们进来。 姬澄若有所思道:“看来大周是替后勤来扩充粮仓来了。”残周绕远路而来,后勤供给当然跟不上。 王垣这段日子听多了姬澄说福安镇的重要性,也很惊奇。“他们竟然不占福安镇。”接着失笑,他到底还是信了姬澄的胡言乱语。 姬澄道:“残周不久前才占城,什么都还没摸清楚。四周城镇多数改名,二十五年过去了。就算他们带着先周疆域图,也得先熟悉地形,摸清周边,才能部署下一步行动。” 说话有条有理,众人不自觉报以异样的眼光。 邻居压低声音问王垣,“这是谁?”王垣同样小声道:“路上认识的。” 二十多年来,孟庆元和盛方夷把齐泽守的跟铁桶一般,他们什么都打探不到。残周现在还不知道福安镇的重要性。 故而都摸到韩城了,还没有动福安镇。 众人面露喜色,还不待高兴,姬澄心里估算了下中州和残周通信的时间。 盛方夷孟庆元现都在西北,盛方夷的伤,十有八九就是残周军往大周送信时故意偷袭的。如今孟庆元支援西北,想必回程的时候残周军只能绕远路,从东湛走。 不然一只麻雀都别想西北飞过,更妄论鸽子。既然是人工送信,往来花费的时候势必要久一点。 姬澄道:“最早今晚,最迟明天。他们就知道福安是什么地方了。” 大家忧心忡忡道,这可怎么办。 姬澄道:“唯今之计,只有依靠我们自己。中州王靠不住,东湛王生死不明。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南怀王身上。” 见众人目光疑惑,姬澄想了想,说了一个最能说服人的理由:“南怀王野心勃勃,绝不会看着福安就这么落入敌手。” 大家果然吃这一套,大家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认同他们只能能拖延时间,等着南怀王来救他们,就得救了。 王垣问姬澄,“我们现在怎么办?” 姬澄一笑,“换衣服、挖壕沟。在残周军再次来收粮前,把他们拦在镇口外。” 大家纷纷赞同,残周军再来一次,他们不战死也饿死了。 镇民拿上铲子锄头,按姬澄的指使,沿福安镇四周挖起壕沟。 女人们在家用藏在地窖里的粮食给男人烙饼。 大家亢奋不已,正干的热火朝天。突然见一队士兵出现在自己眼前,一时人人惶恐。万幸还有人冷静,趴在壕沟里,让一个半大小子去通知王家人。 姬澄奇怪不已,韩城驻军来了。不应该啊,消息不会这么有这么快。 收鞋、衣也得等到明天。 难不成,残周军查到福安镇的渊源了? 姬澄心里一紧,跟着去看情况。 镇口外,田晟骑着马骡,俯身问镇民,“疙瘩毛,谁让你挖的这东西。” 看来是认识。 疙瘩毛不吭声,见姬澄来了。也没有喊姬澄,反倒跑到姬澄身边的王垣身边。 眼睛对着王垣道:“王公子,不是残周军,是仙鹤山那边的民兵头田晟。残周军也跑到他们那缴粮去了。人被田晟带人打跑了。”想了想,又补充道:“他是过来帮忙的。”余光偷偷看姬澄。 姬澄微微点头,看田晟带来的人,各个身高体壮,孔武有力。队形勉强整齐,很服田晟管教。有点正规军的雏形。 王垣不动声色对姬澄道:“这人叫田晟,三十七岁,读过几年书,后来在河边给人背石头。齐泽初建时,修一百一十八条官道,砖石铺地,工程浩大。历时十五年之久。后来路铺完了,田晟失业。浑身一把力气没处使,在村里给人做屠夫兼铁匠。” 王垣指着着田晟身后的部队道:“那群汉子是他以前修官道,抬石头的兄弟。以前干活的时候就只服田晟。嘉皇死后,仙鹤山几场乱事都是他带人平的。算是我们这一代的老大。你来福安之前,我还听人说,田晟自封鹤山大将军,替百姓出头呢。” “原来如此。”姬澄若有所思。 若要抵抗残周在韩城的驻军,靠这些没有任何经验的镇民是万万不够的。 田晟的队伍若能为己用,最好不过。 哪怕临时结盟呢。 心思一动,姬澄佯装不知来人是谁。未等田晟部队靠近,姬澄冷点将指挥,噩耗镇民散兵形成钻头势朝西北钉进去。镇民端着锄头对阵。 开始大家还有些懵逼。姬澄以节气做号,镇民们常年务农,对节令再熟悉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顺着姬澄的意思动起来。 福安镇口外,呈半椭圆型空地状。因挖壕沟的原因,田晟的兵像是被横斜一道的饼。福安镇散兵聚成一股钉进去,很快将田晟兵打散。 打散意味着打溃,溃败溃败,兵溃离兵败就不远了。 战事很多时候需要军旗指挥就是这个原因,尤其是大型战役,人员众多。大多数时候,一进战场,兵是懵的。他的视野是有限的,只能杀到眼下。 军旗指挥大局,掌握主动权。失去主动权的溃兵只能跟着主动方的节奏走,只能节节败退。 田晟的民兵失去指挥,乱了阵脚。很快让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镇民,围成一盘散沙。若不是民兵组织的男儿各个身强体壮,打的福安镇镇民不得近身。 福安镇镇民恐怕就赢了。姬澄本意也不是惹怒田晟,点到即止。 镇民还沉浸在围剿民兵组织的兴奋中,觉得自己十分了不起。甚至觉得当兵的不就是比他们多训练两天,也没什么了不起。让他们去,能做得更好。 田晟兵败的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便结束了,怒斥姬澄:“尽耍小聪明。” 姬澄笑眯眯道:“小聪明能绊田将军一跤,也就不算小聪明。” “你知道我是谁,还这么对我?”田晟不服气,道:“小聪明就是小聪明,当不了大事,战机千变万化,不是小聪明可以取代的。” 姬澄笑眯眯道:“田将军到底是厌恶我耍小聪明,还是嫌我年纪小不服众。” 姬澄指着身后的镇民道:“我通领兵之道,身后这群镇我认识还不足两个时辰,尚可临时一击。田大将军贵为民兵组织的头,难道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田晟面色一沉,阴阴盯着姬澄。似是在打量她的分量。 姬澄道,“不如你借我八百民兵,趁着月色当空,明亮如昼。趁残周暂且无暇顾及福安,我们再比一场,权当练兵了。”她笑:“一而再再而三,田将军不能总是小瞧人才是。” 田晟略一沉思,答应了。 姬澄带着八百民兵去后山,说要练兵,不许田晟偷看。田晟信誓旦旦,他不会作弊。姬澄却不再和他玩什么比赛游戏。带着八百骑兵,夜袭残周主营,直奔韩城。 并嘱咐王垣,勿必在子时三刻前说服田晟,让他配合行动,增兵援助。 明日便是大周军来福安镇收缴物资的日子,姬澄不敢随意浪费兵力和田晟折腾。 何况,姬澄更担心不到明天,残周军便来了福安镇。 中州军至今还未派兵过来,福安镇如此重要,如果不是中州军放弃福安了。那便是中州军还在和残周军打散战。 或者……还在和东湛军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