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曙光微现,朝阳映着火光,红霞晕开一片。 段祝衡手提三尺精钢战刀,一步步向姬澄走去。宫女们将姬澄围的越发紧凑,紧张的握紧手中武器,威吓着段祝衡。 突然,段祝衡驻足,抬起头,双目厉然,刀尖指着诸女,“让开,我不想伤你们。” 没有人动。 段祝衡眉头皱成川字,目光疑惑又警惕,将诸女视死如归的样子尽收眼底。恍然明白什么——咣当,刀柄脱手。 段祝衡扑通跪下,高声道:“西浦段祝衡叩见嘉皇!”重重磕头。一声嘶哑,嗓音有泪意有笑意,劫后余生的庆幸。 众宫女一头雾水看着西浦王,又纷纷转头看向姬澄。姬澄微微颔首,示意一名宫女拿走刀后,宫女散开让出一条道。 一名宫女弯腰从西浦王身边捡走刀,心惊胆战的偷看段祝衡神色。只见段祝衡双手伏地,一动未动,不知是不是眼花,她竟然看到西浦王在笑,心慰至极的笑容。 “起来吧。”姬澄道。 “是。”段祝衡规规矩矩起身,双手垂在腰侧,拘谨乖巧。和其方才疏狂放浪姿态天壤之别。 段祝衡抬头,目光热切唤道:“长姐!”声音又急又促,有一肚子话要说。 姬澄淡淡瞥他一眼,询问他:“小衡自幼在颐宫长大,宫规礼仪无不知晓,今日为何以这般姿态进宫。” 段祝衡目光一凝,素来粗狂豪迈的他难得沉默起来。似是不知道怎么说出下面的话,又似愤懑不平,怨恨传出这段话的人。 良久良久,他哑声道:“长姐,一月前…准确的说是今年开春,元月一日大周太子周承贺在南崇山举行祭典,秘密立储。太子举冠歃血誓,扬言要杀姬…您,夺齐泽。” 姬澄道:“秘密立储?”音调微扬。 青槐壮着胆子插嘴道:“秘密到天下皆知算什么秘密!” 段祝衡目光削过去,青槐立即闭嘴,躲在姬澄身后瑟瑟发抖。 段祝衡道:“长姐有所不知,残周是故意放出消息混淆视听。” 姬澄问:“混淆什么视听?” 段祝衡吞吞吐吐,一点不似平时爽朗。他道:“周承贺潜伏齐泽多年,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姬澄挑眉一笑,“潜…伏多年么?” 段祝衡急道:“长姐万万别信他们挑拨离间。我兄弟五人赤胆忠心,待长姐只有濡目,绝无二心,我们怎么舍得害您性命!”情急之下上前一步抓着姬澄的胳膊表忠心。力气太大,姬澄不动声色抽回胳膊。 姬澄笑着问他,“那你信吗。” 段祝衡斩钉截铁道:“我不信!” “是吗。”姬澄缓步走下台阶,将他扶起。“那你这样急令智昏,不管不顾持刀入殿。和归禾殿外的侍卫打的你死我活,是在担心什么。” 姬澄一字一句发问,逼的段祝衡无处可退。“你以为颐宫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你……”段祝衡有些语无伦次。 姬澄笑着拿帕子替他擦干净手上的血,段祝衡被烫着一般缩回手,连连后退三步。“长姐我绝无恶意!” 姬澄眼底笑意荡漾,面色如常道:“我知道。小衡不是没良心的人。” 殿内气氛缓和,段祝衡嘴角不自觉咧开,莽汉威猛,傻乎乎的反差之下,有些可爱。 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三大五粗,不合适这么笑,又赶紧收住。故作冷静自持,矜持的请嘉皇上座,自己坐在下方。 段祝衡拘在君臣之谊和长姐亲情间难以自拔,一时拿捏不准说话的方式。方才被他用刀背砍中腹部的宫女,也被搀扶下去。缓过劲来,又重新捧着茶盘来上茶。 归禾殿外的残兵败将支着身子站起来,在宫女们的劝阻下,微微放下心来。稍整队形,又重新站回岗位。 段祝衡不缓不慢的向姬澄解释自己一反常态的原因。 数日前,坊间忽然谣言四起。说什么大周立储,太子歃血立誓,要“杀姬澄,平齐泽,复周室辉煌。” 段祝衡虽是不信,却也实在放下不下姬澄。派人去打探其他四王在干什么,却发现每个人好像都有什么秘密……在暗自操作。其中南郢王孟淮明,东湛王裴景逸都不在自己的封地内,不知所踪。 段祝衡放心不下,遂来颐宫打探情况。 好巧不巧遇见颐宫流火,抓着宫人问,大家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惊慌之下这才闹了场乌龙。 姬澄对复兴周室嗤之以鼻,讥道:“周室有什么辉煌。最辉煌的几年,不过是师父恩赏他们的。” 姬澄对残周委实没有什么好感。 周唐于颐昌五年三月初七‘去世’,葬于西浦凉山。空留齐泽江山和五个孩子给她。姬澄为周唐披麻戴孝,守灵七七四十九天。 谁知第四十二天,周唐七七尚未过完。残周探到消息,得知周唐已死,便蠢蠢欲动,趁机攻打齐泽。欺负姬澄是女孩子,弱小可欺。 不曾想姬澄正处在悲痛欲绝的时候,打起大周毫不留情,比周唐还要狠三分。 比起周唐善用计,姬澄实打实的上战场血拼。残周首次偷袭,姬澄在凉山用飞鸽指挥,在齐泽边防无主将在位的情况下,击溃大周五千士兵,活捉俘虏三千八百二十七人。 次日,残周主力部队扎营,准备和齐泽开战,硬攻。 与此同时,姬澄披麻戴孝,抛下还在水晶冰棺里的周唐。快马加鞭连夜从凉山赶到。自带领三万军马征伐三十里外正在扎营的残周军。打的残周军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便已兵败。 自此,谁也不敢再小瞧姬澄。以为她只是个幸运被周唐庇护的女孩儿。 事实上,姬澄比残周靠谱的多。残周离开周唐后一无是处,姬澄尚可支立门庭。 谁也不知道姬澄是怎么得知残周扎营位置的,只听闻姬澄夜观天象,卜军卦得知西北方向有战事,便推测出残周主力部队已经压到边界。 也有人说是一派胡言,当时残周先锋正在突袭齐泽。正是从西北切入,换谁都会以为卦象已现。 众说纷纭,连段祝衡也说不清当年具体情况。 段祝衡被周唐带回颐宫时,刚满十岁。他是颐昌四年六月来的齐泽,周唐颐昌五年三月便撒手人寰。 那时段祝衡对周唐和姬澄都没有多大感情。只记得姬澄离开凉山前,嘱咐他们五个勿必要替周唐守好长命灯。 再回来时,已是凯旋。 段祝衡长吁一口气。殿内有些静,不自在的抬头,姬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下来。揪着他肩头上的火星窟窿,笑道:“小衡是在哪躲着,见着着火才火急火燎的来寻我。也不怕火烧着你。” 说着,拉着他前后检查身上有没有烫伤。拿帕子擦着他脸色的黑色抹痕、 段祝衡支支吾吾的,不肯言明自己是什么时候到达颐宫的,言辞模糊道:“有一会了……远远的见颐宫着火了,这才来看看你是否安好。”别过脸小声道,“我放心不下。” 段祝衡心虚的别开眼,抢过帕子要自己擦。 姬澄冷不防被人夺走帕子,愣了一下,看着段祝衡七尺高的大汉,站起来虚影能将她整个人都罩住。这才意识到,小衡已经不是孩子了。 段祝衡肤色略黑,一脸难为情,脸颊泛红也不大看的出来。 手帕一阵阵清香,雅香扑鼻,让人忍不住一嗅再嗅。想到这是长姐的帕子,段祝衡才默默垂下手,将一方丝滑的帕子攥在掌心。宽掌遮的严严实实,俨然是不打算再还了。 姬澄好笑不已,让他卷起袖子看看。 段祝衡浑身不自在,扭捏道:“长姐,你别弄我了。我没受伤,着火的是西泽宫,我离得远着呢。你别担心。” 姬澄心中闪过一丝诧异,念头闪过的太快,来不及抓住。姬澄只好忽略,两人正说着,又有宫卫前来禀告,“启禀嘉皇,南郢王孟淮明前来救驾!” “庆元?他怎么也来了。”姬澄惊喜道:“开宫门,快快请进。”说完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段祝衡方才出现并没有宫卫前来请求开宫门。 姬澄回头凝视,双眸疑虑。他是一直在宫里吗,还是,一路杀进来的?段祝衡雀跃沉浸于掌心丝滑的方帕,一无所觉。 孟淮明一身银色铠甲,在宫门处缴下长、枪和佩刀,在侍卫的带领下来到归禾殿。 宫女引他入殿,面见姬澄,孟淮明单膝叩首道:“南郢孟淮明叩见嘉皇陛下。” 姬澄还未叫起,孟淮明目光落到一旁的段祝衡身上。 段祝衡和孟淮明见面互相警惕,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看对方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孟淮明的目光落到大殿由外至内的点点血滴上。段祝衡则霍然起身,像座小山一样站离在孟庆元面前质问:“你为什么不在你的封地里?” 孟淮明声音同样冷峻,“你为什么不在你的封地里!”他目若朗星,眉分利剑,五官冷硬的不像话。身高七尺两寸,气势毫不亚于段祝衡。 段祝衡推着他肩膀咆哮道:“因为老子查到你不在封地里,连着两月不知去向!呵,怎么去南崇山参加完祭典了,肯回来了。” 孟淮明面无表情的推开他,“我来接长姐去祭祀周国士。” “去你娘个蛋!孟淮明你他娘的唬谁呢,去年就是你你护送的,今年不是该轮盛方夷。你怎么又来了。”段祝衡毫不留情的拆穿他。 因颐宫建在南郢和北鄣的交界处,年年都是南郢王孟淮明和北鄣王盛方夷轮流护送姬澄去西浦凉山祭祀。 孟淮明,字庆元,封地南郢。 孟淮明是五个孩子中唯一一个有字的,时年还不兴取字。孟淮明是因为身世特殊,周唐思索后,允许他保留旧名,将‘庆元’二字用作字。 大家都很新鲜‘字’这个说法,不过一想到提出这个的人是曾经发表惊世骇俗的‘海权论’和‘陆权论’的周唐,大家都不觉得奇怪了。 周先生是惊世奇才,千年难遇。能得他传承,非王侯将相莫属。 一时间四个孩子也纷纷给自己取了字,新鲜过一阵后,也都不大用。只有孟庆元的名号保留了下来。 段祝衡是故意的,他明知道周唐教导过,孟淮明有字,平日应叫庆元才尊敬,愣是直呼其名。 孟淮明不以为忤,淡淡道:“盛少爷和我喝酒,我输了。今年由我替他跑一趟。”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