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赵元善紧紧攥着被子,在听到他的回话之后,原本的不安稍稍缓和了一些。 寂静的夜让她有些害怕,虽然一时不想理会裴敬甫,但她还是受不了那梦魇的折磨,这房中又无别人,哪怕只有裴敬甫在,那也是好的。 沉默须臾,她低低道:“你……能不能先陪我这样坐一会儿?我实在是……”害怕。 裴敬甫顿了顿,“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让你这样害怕?” 赵元善紧紧抿着唇,不回答。 裴敬甫轻轻叹了口气,掀开被褥起身,来到她的床边。 赵元善接着月光看到他突然来到自己跟前,下意识往后缩,“你要作甚?” 裴敬甫直接往床沿坐下,背对着她,也不再追问她了。“既然不想说,我也便不问了,你先睡吧。” 赵元善一动不动,警惕的盯着他的后背。 “怎么?怕我会对你做什么?我裴敬甫再不是君子,也不是那等趁人之危的人。” 即便这个人是裴敬甫,但对于现在宛如惊弓之鸟的赵元善来说,有人坐在身边,总比没有人有安全感一点。 她现在极为疲惫,深思熟虑之后,料想裴敬甫再如何也并不是那等不轨之人,于是便同意:“那……那就劳烦你了。” 裴敬甫坐在床沿没有回话。 赵元善重新躺下,想着这几日因为那两件案子,裴敬甫也没得到什么好眠。她终归不是那等自私之人,虽然自己还是觉得害怕,但让裴敬甫这样陪着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道理。于是她想了想,说道:“……我也没有这样害怕了,你还是去睡吧。” “不要多话,快睡。” 听到裴敬甫微冷的语气,赵元善只好沉默,挥去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慢慢阖上了眼睛。 夜又重新静了下来,赵元善重新入睡。 裴敬甫也阖上双眼养神,只是这样的安静才过去没一会儿,身后的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裴敬甫猛地睁眼,回头看到月华微光下她正在缓缓舒展眉头的睡颜。 她并没有醒,抓着自己手臂的力道又缓缓松开。 裴敬甫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这张脸上,一瞬不瞬。 赵元善似乎已经彻底入睡,手也彻底松开了他的。 他的视线从她的额顺着她的眉眼,秀美的鼻梁,最后停在那张小巧漂亮的唇上。 其实他将她救回来的三日后,她病后在太师府的初次见面,他总觉得似曾相识。 他与赵元善不是第一次认识。可那回在书房前看到她,心底就有一丝异常熟悉的感觉,那不同于之前,仿佛那丝感觉,是凭空拥有的。 那时候他只是觉得奇怪,当时那种异样并没有多大,于是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就被自己忽略。 现在,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 赵元善并不算是一个能足够吸引他的女子,她生的漂亮是事实,姿色在京师数一数二,但裴敬甫会关注的首要是一个女人够不够聪明,而不是她够不够漂亮。 而赵元善在裴敬甫这里算不上聪明。 裴敬甫不喜欢不够聪明的女子,她在他这里,应当与其他女人一样无二。 之前他在接触赵元善的过程中挣扎,他尝试过回避,磨灭。然而无法抑制的情感,如藤蔓无限滋生,让他越来越深陷其中。 赵元善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望着她的唇,脑海中突然蹿入一些别的想法,如同一个魔障,他缓缓伸手,触碰她的脸庞。 距离一寸的时候,他的动作突然停滞下来,如梦初醒般,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收回了手,不动声色的撇开视线,心中毛躁。 他到底在干什么?! —— 第二日,赵元善醒来之时,裴敬甫已经不在。 大概已经去了北镇抚司。 赵元善吃过早膳,寻芳便匆忙从外面进来,低声对她说道:“夫人,今早我得到消息,南镇抚使陆烬家中昨夜遭人血洗,手法与右军都尉和副都御使被灭门的手法一模一样。” 赵元善错愕,问道:“那陆烬呢?” “不知所踪。” 这个消息来得十分意外。但赵元善率先想到的却是裴敬甫。 前几日陆烬于裴敬甫交手那晚,二人分明不和。且陆烬一直在怀疑裴敬甫与那血案的关联,她一直不知道怎么去确定裴敬甫到底是不是像上一世那样,真的与他有关,但也不排除是陆烬寻到了什么关于裴敬甫的蛛丝马迹,所以裴敬甫杀人灭口,并将罪责推到所谓的‘江湖第一剑客’身上。 右军都尉以及副都御使一事还未解决,此时又出了南镇抚使这一事,更令朝廷人心惶惶。 被定为凶手的李忘笙至今都没有出现过众人眼前,抓捕成谜。陈啸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则给朝廷要臣家中皆加派了人手保护,一方面也在守株待兔,等‘李忘笙’再次露面。 裴敬甫得知陆烬一事之后,彻底明白昨夜祁山所说的‘惊喜’。 锦衣卫和六扇门的人找了陆烬两日,仍然未寻到陆烬半点踪迹。案件要继续追查,陆烬失踪,南镇抚使空缺,陈啸便请奏杨佑,升任庄澜为新任南镇抚使。 庄澜盯裴敬甫盯得紧,更将陆烬之死怀疑到了他的头上。 陈啸一行人本就将此案疑点归于赵震头上,此次尽心竭力的追查凶手,也是为了揪住赵震的‘尾巴’,更想利用此事削弱赵震。裴敬甫是赵震的心腹,庄澜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虽然已经知道此案是三途门所为,但裴敬甫还不知道百里伤和祁山的目的是什么。陈啸和庄澜盯他盯得紧,若不能早日化被动为主动,不管这件事是不是跟赵震有关,最后都会变成赵震的。 裴敬甫很清楚目前的局势,陈啸才是他首要的威胁。 回裴府之后,裴敬甫和赵元善之间各怀心思,但谁都没有在对方面前提及此案。 深夜,裴敬甫趁赵元善熟睡之后,悄悄出了裴府。 在裴敬甫关上房门那一刹,原本熟睡的赵元善突然醒来,只是思索片刻,便匆匆穿上衣裳,跟了出去,刚出房门,便看到不远处悄悄要跟过去的寻芳。 这个时候,寻芳也在? 她未多想,也紧跟着寻芳悄悄追过去。 裴敬甫自然没有走正门出去,庄澜的人在裴府外监视他,不仅要防着府内赵震的人,现在也要防着外面的人。 裴敬甫轻身翻出裴府之后,赵元善小跑到寻芳身边,拉住正要跟着翻出去的她:“寻芳——” 寻芳倏的回头,当看到是赵元善的时候,紧绷的心缓了缓,“夫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不放心,也想看看裴敬甫到底在干什么。”赵元善打量了一眼寻芳夜行的穿着,猜想今夜之事她必定是早有准备了,或许寻芳早就知道了什么,不过现在她也不是问的时候,有寻芳在,多少也便利一些,“我跟你一起出去。” 寻芳顿了顿,拦住她:“夫人,夜里并不安全,有什么事情,等寻芳跟过去探来,再回来一一禀夫人。” 寻芳虽然现在名义上是她的婢女,实际上是赵震安插在裴府中的一个眼睛,赵元善了解她的父亲,更知道父亲手底下的这些杀手都会是什么性子,“寻芳,我知道你虽然是保护我的,但效忠的人只有我父亲一个,你也有不与我说的事情,但那是常理,不过今夜,我还是要跟你一起去。” 裴敬甫的未知和疑点有很多,若想最大把握的重新走准这盘棋,她就得亲自去了解。 前些日子的朝廷官员凶杀案,昨夜出现的那个会幻术的神秘怪人,还有今日陆烬的突然失踪,赵元善不得不将这些事情与裴敬甫联系在一起,她要做的原本就是透彻裴敬甫这个人,眼下裴敬甫行踪诡异,她怎么能不去一探究竟? 寻芳根本不想她掺入这件事情,不仅是因为此事不需要赵元善来担心,更重要的是她担心赵元善会因此出什么差错。裴敬甫武艺高强,跟踪他无疑是在刀锋上行走,随时都有可能被他发现。 “夫人,此话言重了。奴婢只是担忧夫人的安危……” 赵元善知道寻芳的担忧:“带着我,即便是被裴敬甫发现,他也不可能真的会拿我们怎么样,因我是太师府的嫡千金,更是他的夫人。可若是你单独前去,被他发现,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回来吗?届时即便你发现了什么,你也没有性命去向我父亲禀告。” 见寻芳犹豫,赵元善又接着说道:“你若是再犹豫,等会他就彻底走远了,想跟也跟不上。” 寻芳权衡须臾,终于同意,“那好吧,不过夫人一定要紧跟着奴婢。” “嗯。” 寻芳带着赵元善翻出了裴府,紧随其后,与裴敬甫保持七丈远的距离。 裴府外被庄澜安排监视裴敬甫举动的那两个人几日前早就被裴敬甫发现了。还未等二人察觉,裴敬甫便已经溜到他们身后,悄无声息的拧了他们的脖子。 寻芳虽然身手不敌裴敬甫,但跟踪的本事却一点也不逊色。 如果贸然从城门出去,翌日必定会传到其他人耳朵里。所以裴敬甫选择了另外一条比较绕的路,翻出城墙。 寻芳带着赵元善紧随其后。 整个过程赵元善都不敢掉以轻心,她跟着裴敬甫死里逃生几回,知道他的本事。 但好在,裴敬甫似乎并没有发现她们。 赵元善不是习武之人,没有寻芳那样的体力,出了城门之后,再跟了大半个时辰的路,她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不过,她却发现裴敬甫去的这条路,竟是通往含光寺的! 寻芳并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见赵元善有些累,便停下来,想要她歇息。 赵元善的目光望向不远处隐于山林之间的几点光亮,再看裴敬甫要去的方向,确认了他是去含光寺。 寻芳见裴敬甫越走越远,眼看就要跟丢,但她又不能抛下赵元善独自前去。 与此同时,赵元善往另外一条隐于杂草之间的小道望过去,低低说道:“这条路近,走这条,能先他到含光寺。” “含光寺?”寻芳显然才知道她们要跟去的地方是哪里。 赵元善颔首,“他要去的,极有可能就是含光寺。” 她突然想起,上回跟母亲从梨花郡回来祈福的时候遇到裴敬甫,如今夜半三更,裴敬甫悄悄来到这个地方,让赵元善越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如此正好,她倒要看看,裴敬甫深夜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