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善细细替他清理伤口,动作十分轻柔。她出身富贵,什么都有下人打点。处理伤口这种简单的事情倒是可以,但包扎她就不大会了。 替裴敬甫的伤口上了药,她拿着布条愣了愣,还是学着那日裴敬甫缠纱布的样子给他背膀上的伤缠上。 动作虽然生疏不畅,但还算过得去。 微凉的指尖触在结实温热的肌肤上,一时之间,二人都没有说话。 裴敬甫一向不喜欢别人离他这么近,更遑论是接触到他。 但赵元善是个例外。 他不仅不排斥她,心里反而还悄然多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之前从未有过。在与赵元善接触的某些时候,这样的感觉总会让他的心有点莫名的浮躁。 裴敬甫不喜欢这种感觉,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的心境有这种异样的浮动,他一直都很冷静,在他看来,冷静是所有一切目标的前提。 赵元善将绑在一起的布条从他的肩膀绕到腋下,将伤处缠了两圈,最后恰好能在他前面打结。 赵元善蹲在他背后,双手拿着布条从他腰际横过去,发现那样打结不顺手,于是理所应当的绕到他身前。 裴敬甫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跪坐在自己面前专心手里的事情。她垂着眼,柳眉描画的精致,眼睫微卷在眼睑下倒映出稀疏的阴影,檀口轻轻抿起,两边耳垂挂着的镂花银边翠玉耳坠摇晃,与微光下她细嫩白皙的脸相得益彰。 她给自己受伤的手包扎的布缠的毫无章法,手因为受了伤,给他打结的动作都显得十分僵硬。 “好了,是这样的吧?” 裴敬甫收回视线和思绪,垂眼看自己胸口上方的那个死结。 他没有说别的,将衣裳缓缓穿好。 赵元善沉默了会,对他说:“你放心,我不会再让我父亲对你做出今天下午那种事。” 裴敬甫系腰带的手一顿,忽然抬眼看她,眸色毫无波澜。 赵元善接着道:“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的人,不管哪个人先落了水,船都会翻。所以,今后你且放心,我不会再让我的父亲有为难你的行为。”她顿了顿,“只要你能助我不进那皇宫。” 裴敬甫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我今后须得靠你才能活下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们现在等于是相互依存不是吗?” “相互依存?”裴敬甫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睨着她:“你以为,今日下午那事,是你父亲头一次做?” 赵元善抬眸,她当然知道她的父亲不是第一次这样对裴敬甫,她的父亲将裴敬甫当做一把刀,对他一直都没有半点宽容。 裴敬甫转身背对着她,“裴某本就不是这趟浑水里的人。” 赵元善咬了咬唇,从地上起来,对着他的背影说道:“可你已经深陷其中了,裴大人现在偏生没有办法!只能选择与我交易不是么?!” 裴敬甫眸色一沉,转过身,看着气焰有些嚣张的她。 虽然不愿承认,但她说的是事实。 “如果你不是太师千金,早就已经成了裴某刀下亡魂!” “我当然知道你的本事,裴大人,就算你心高气傲,但有时候迫于局势不也是无奈的吗?现在大人是不得不与我牵连上了。不要怪我说话直接,就算裴大人不愿承认被一个女人要挟,但以裴大人现在的地位,有时候的确是要仰仗一下我这个太师的嫡千金不是吗?” 裴敬甫握着刀的手指微微收拢了一些。 赵元善观察到他脸上的阴鸷,她现在说这些话是裴敬甫不爱听的,但她就是须得这样刺激他,“我知道裴大人讨厌我,但我也只有这样一条法子,况且我所提的交易,对裴大人来说并不算吃亏。如果可以达到目的,又何须在意什么别的说法?我不认为,裴大人真的是一个为了别人的眼光而去做事情的人!” “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裴敬甫面若寒冰,“赵家的人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元善姑娘,不要妄想试探裴某的底线!” “如果裴大人想杀我,今夜就不会救我了!” 裴敬甫轻嘲:“不过是因为你死了,我不好交差。” “这道理难道不是一样的?裴大人即便讨厌我,不想承认一些事实,但你已经被我拉到这趟浑水里了。” 裴敬甫紧紧握着手里的佩刀,冷着脸,半天没有说话。 他以前从来不会想过,赵元善会跟自己有什么牵连。 身份和地位,他们不会有过多交涉。 可是如今…… “裴某很好奇,元善姑娘为何一定要抓着裴某不放?”裴敬甫缓缓靠近她,逼得她步步后退,“如果裴某知道当初自己救的人如今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麻烦,当时便会任由那天狼人糟蹋了你!” 赵元善定住神,无惧的对上他:“可你还是救了我。” “我后悔了。” “即便现在后悔了也没有用了,现在裴大人还是得与我合作。” “……”裴敬甫轻哼一声,“裴某无话可说。” 说罢,拿走她手里的火折子,转身离开。 “你去哪儿?”赵元善追上他,在他停下来的时候也跟着停了下来。 “捡些干柴生火,这火折子撑不了一个晚上。”裴敬甫语气沉沉,听起来没有一点温度,“你若是冻死在这里,恐怕我也不必再回去了。” “我跟你去!”赵元善小跑几步到他身边,他身上受了那样重的伤,拾柴肯定不如她便利。 裴敬甫斜眼睨她:“怎么,怕裴某会直接扔下姑娘走了?” 赵元善:“你这个人很冷血,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会真的丢下我,方才你也说你后悔当初救我了。” 裴敬甫收回视线,没有再理会她。 想了想,赵元善又添了句:“我才没有你这么冷血,我也是怕你在我眼前是死撑着的,到时候你要是突然昏倒在哪里,我找不着你,冻死在这里了,得不偿失。” 裴敬甫依然没有理她,但也没有拒绝她跟他一起去。 见他不理自己,赵元善有些恼,“裴敬甫,你多说两句话又能怎样?” “裴某没有什么好说的。”裴敬甫大步向前,将她甩下一截。 赵元善小跑跟上他的步子,“我跟不上你了,你走慢点!受了那么重的伤的人,怎么还走的这样快?!” “裴某能容忍你到现在已是格外大度,你最好能有点自知之明。” 裴敬甫沉着的脸有些不耐烦,语气也不是很好。 “你这样凶做什么?”赵元善恼火的看了他一眼。这种不解风情无情无心的男人,哪里能有姑娘看得上?难怪前世那十五年,他一直都独身一人,也活该他孤家寡人! 裴敬甫这样的男人,谁要是真的嫁给他,就像哥哥和元慧说的,日子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心里分神诽腹着,又忙着跟上裴敬甫,没注意脚下,踩进一处低洼,脚一崴,一声惊呼便栽在裴敬甫身后。 裴敬甫听到动静便停了脚步,皱了皱眉头,转身将她搀扶起来。 虽然他之前不大想理会赵元善,但此刻他还是问了她:“有没有事?” 赵元善提起满是泥泞的裙摆,那低洼坑里有泥水,她的绣鞋也湿了大半,除此之外,倒也并没有别的问题。 “我没事。”赵元善甩了甩裙摆上的泥水,抬头对他道:“你还是走慢点,我真的跟不上你。” 裴敬甫看了她一眼,有点无奈。 但脚步的确是放慢了。 拾好柴回来生了火,冷夜里总算暖和了一些。 圆月当空,已至深夜。 赵元善坐在干草地上,屈膝抱着双腿,下巴枕在手臂上,望着面前那对被燎的旺的火失神。 庄澜能杀裴敬甫的机会只有今夜,庄澜受了伤,大有可能会守株待兔。 裴敬甫受的伤不轻,若是此刻回去,遇到庄澜,更不好解决。 所以他们唯有等到天明。 赵元善离开之前,听到赵元赫说过要带人去裴敬甫的住处找她。还有父亲派去‘教训’裴敬甫的人,如果没有回去,父亲也会起疑。 只要他们看到裴敬甫家中的情况,必定会猜想到什么,也会派人来寻他们。 但眼下,他们得在这里等上一夜。 裴敬甫瞥了眼昏昏欲睡的赵元善,对她道:“你过来。” “啊?”赵元善回神,“干什么?” 裴敬甫没说话,起身,在她身边坐下。 “你的手包扎的不对。”说罢,便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手掌上的布带解开。 赵元善先是有片刻的怔忡,干笑着要收回自己的手:“我刚才包的有点急,我自己来就好了。” 裴敬甫握着她手腕一顿,松开她,手肘搭在屈起的膝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包吧。” 赵元善掌心的伤口在龙血散的作用下已经不再流血,血液凝固封住了伤口。她将裴敬甫帮她拆下来的布条重新一圈圈绕上去,但因为裴敬甫一直看着她包扎,她就有些分心,掀起眼皮偷偷看一眼裴敬甫,结果正好与他视线相对。 赵元善不知怎的,一瞬心里就突然慌了,连忙垂眼,心不在焉的缠布条,甚至有些无措。 她心里暗暗啐了自己一句,到底有什么好慌的? 裴敬甫看她又按照原来的方法包扎,便止住她的手,接过染了些血的布条,“这种事情你分明不会。” 说罢,重新替她包扎。 裴敬甫包扎的手法迅速准确,看起来是经常做的,包的比她原来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包扎完,裴敬甫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你困了便歇息吧。” 赵元善将两只手藏在袖口里,搭在膝上。“那你呢?” “我看着这里。”木炭烧的裂开,发出滋滋的声音,裴敬甫用一根木棍拨了拨烧的正旺的柴。 赵元善沉默片刻,“那我睡醒便换你歇息。” 裴敬甫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赵元善也不再说话,将脑袋枕在手臂上,闭眼入眠。 裴敬甫抬眼看过去,她脑后的长发用一根樱色发带束着,随着她侧脑的动作垂在身侧。 她蜷在那里,静静的,较小柔弱。 裴敬甫心里那丝异样顿时升起。 像有什么在一点点噬咬他的心。 他意识到自己的那丝又莫名出现的浮躁感,收回目光,掩饰下去。 裴敬甫觉得,那丝异样,只不过是因为她身上有让他好奇的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