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瑾”我听到那个人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名字。 他抱着我,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我靠在他的胸口上,听得见他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鼻尖盈满了属于一个成年男性的隐秘的有带着淡淡草药味的香气。 “阿瑾你先忍一忍,我用内力帮你把钢针逼出来。”他喃喃地说,“没有事的阿瑾,不要害怕。” 他说着便开始动手解我的衣服。我的衣服被血浸透了,此时一定让他吓了一跳,他的手在颤抖着。我突然想到,若是要他用内力逼出钢针,势必会看到我背上那些可怖的疤痕。人们都说,身上光洁的女子才是美丽的。陈郢他看到那些伤疤,一定会恶心地想吐,一定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我用最后一点力气,握住了他的手:“不要看,那里很丑。”我的手上流淌着鲜血,在月色下一定更加可怕。 他的手顿了顿,马上有解了起来,灵巧的手指很快脱下了我的外衣。他的手有些凉,我心里却燃起了莫名的燥热。我想握住他的手,我想他一直这般,我想抱着他。我荒唐地认为,若是能在他的怀里死去其实也不枉此生。不知为何,我觉得陈郢一定不会让我死去的,我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这时候,我突然觉得胸口如同被千万把刀子凌迟一般,钻心地疼痛。我的心中忽然闪现了一个念头,我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陈郢,不仅仅是见过,而且是朝夕相处。想到这里,胸口便更疼了几分。我拼命让大脑飞速运转,希望想起更多关于陈郢的东西,可是脑子却混乱一片,找不到任何头绪。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正在一点点变冷,寒冷让疼痛更加清晰地传来。当陈郢企图用力逼出钢针的时候,我甚至能感到那个坚硬冰冷的东西在与皮肉摩擦,每一次疼痛都在牵动着神经。两种疼痛夹杂在一起,我想着若是疼极了一定会昏过去的,这样我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师父曾经和我说,忍耐是每个习武者必须经历的。忍耐寂寞、忍耐悲伤、忍耐常人不能忍耐之痛苦。若是他在场,他一定不希望看到我疼到龇牙咧嘴的表情。每次师父受伤,我替他包扎的时候,他从没有说过一句疼,他的神色甚至都是如初的,他能微笑着和我讲话,淡定地告诉我现在我的动作有哪一步做的不完美。 我竟然咧着嘴对陈郢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在我意识陷入混沌之前,我听到他的声音沙哑着,甚至带着点呜咽:“阿瑾,不要再忍着了,若是痛的话就叫出来吧。” 等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我睁开眼睛,看见在我边上打着哈欠的石决明的双眸突然明亮了,他乐得露出了一排白牙:“小祖宗你终于醒了,真是吓死人了。” 我点点头,在床上扭了扭身子。我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不过伤口已经不疼了,心脏也不再刺痛。也不知道是谁的医术如此好,绷带缠得细致,连血都没有渗出来。我好几天没有吃东西,饿的眼冒金星。 石决明知道我想吃东西,他出去后端着一碗粥进来。那米粥的香气一下子钻进我的鼻子里,勾得我馋虫都快出来了。米粥熬得又稠又烂,米油都被熬了出来,包裹着大米泛着晶莹的光泽。我尝了尝,是药膳。粥里放了些进补的药材,被剁得极碎,还有我爱吃的虾仁和老油条。 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石决明无奈地白了我一眼:“又不是永远吃不到粥了,怎么一副没吃过东西的样子,没出息。” 我舔了舔嘴巴,然后用勺子刮干净碗壁,恨不得把碗都吞进肚子里:“我就是好久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这粥里全都是我爱吃。” 我把碗递给他:“谢谢你守了我这些天,你一定没有睡好吧。” 石决明挑了挑眉毛:“我可没有守着你,是阿郢。” 竟然是陈郢,这个病秧子楼主能不睡觉守我三天,我做梦都不相信。按照他的身体状况,要是三天不睡觉,现在肯定在奈何桥上排着队等着喝孟婆汤呢。 “他人呢。”我打了个饱嗝。 “快死了。”石决明无奈地摊开手。 “快死了?他三天前不是还大展武功和黑衣人周旋呢吗,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死了。他真守着我三天都没睡觉?他脑子进水了吧,他这副身子怎么禁得起如此折腾,不把自己折腾死他是不是不满意啊。”我气得从床上跳了下来。 陈郢真的守了我三天三夜,我那时候烧的昏昏沉沉,一直抓着他的手,嘴里讲着胡话,他竟然一直做在床边上。等我烧退了,他终于病倒了。更可气的是,他自恃医术高超,信不过石决明给他请的郎中,石决明只好把郎中打发走了。他自己给自己开了一副药,喝完了之后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喘气了。 我穿上鞋子,连外衣都没穿就冲出了房间,陈郢这个混蛋竟然要把自己作死了。石决明捞起衣服开始喊道:“我的大小姐您别乱跑了。” 我风风火火地冲进陈郢的卧房,隔得老远就闻到一股难闻的中药味。我气得冒火,用脚把门踹开。陈郢正弓着腰咳得厉害,被子都染上了他咳出来的血迹。他看见我穿着中衣,一副怒气冲冲要把人给吃了的样子,竟然笑了出来。这一笑还了得,他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咳得更厉害。我运了运功,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他哇地吐出一口血。 石决明这时候也跑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啼笑皆非:“我的大小姐您别在这儿添乱了,赶快回床上躺着吧。” 我瞪了他一眼:“他都快死了,你让我怎么躺着。” “决明,这个小姑娘是朱雀堂的新堂主?真是有意思”我回头才发现墙角站了个满身是阳光味道的男人。他眉目如画,笑起来暖暖的,声音像山间的清泉听着十分舒服。 “青龙堂沈当归见过阿瑾姑娘。” 原来这里是金陵,已经到了青龙堂。 我打算给陈郢治病,我的医术当然比那些草包郎中蒙古大夫强,死马当活马医,他活的时间肯定比现在长。 陈郢笑了笑:“阿瑾你不要乱动,你伤口还没长好,昨天刚退烧。” 这个男人为什么天天笑,都快死了他还在笑,我气得想要踢他一脚:“你要是死在本姑娘手上我和石决明都完蛋了,我现在得把你治好了,你要相信我的医术,我师父的医术是江湖上最好的,作为他的徒弟我也是得了几分真传的。” 他点点头,惊讶地看着我:“想不到你师父这么厉害。” 听到他夸我师父,我笑的乐开了花:“那是当然,当初江湖上快死了的人都是我师父医活了的,我师父手底下没出过死人啊。” 他看了看沈当归:“当归,你帮我找件衣服给阿瑾披上,送她回去。” 沈当归欲言又止,石决明哼哼了一句:“当归啊,阿瑾治不死阿郢,顶多让他少活两天;阿瑾她自己也死不了,你就别管他们了。” 沈当归摇摇头:“罢了我管不了你们。” 我还是留了下来,陈郢被我气得一愣,又咳了起来。我伸手探了探陈郢的脉搏,他能活到今天真是个人间奇迹。他的脉象微弱,又乱得不行。我记得又一次师父带着我下山给一个老爷爷治病,那个老爷爷当时的脉象也是如此,师父说他至多还能活上三个月,硬生生把他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陈郢现在的脉象是有过之而不及,再加上他一顿乱开药,不病成这个样子才怪。 “我需要为他施针,这里有银针、缎带、白酒、热水和毛巾吗?” 沈当归点点头,他吩咐弟子准备好了东西,拉着石决明退了出去。我用白酒给银针消毒,接着用缎带蒙上了眼睛。 “阿瑾你不必蒙上眼睛,你早就见过了不是吗。”陈郢的话里有一丝轻佻,偏偏他又说的那样面不改色。 我的脸腾得一下烧了起来,手放在缎带上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 “解下来吧,医者不必避讳这些。”陈郢咳了咳。 我解下缎带,接着脱下他的上衣。他的身子很白,白到没有血色。我本以为会十分瘦弱,但却是健美匀称,一看便知是习武的身体。我用银针刺了他几处主穴,他哼了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我用帕子抹干净他嘴角的血迹,他轻轻合着眼睛,神色安详。接着我捻转着银针刺了几处配穴。他眉头紧紧皱着,额角上沁出了汗珠。见此状,我知道他命差不多捡回来了一半。若是师父在的话,说不定另一半也能捡回来,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气喘、交病、心气虚、气滞血瘀,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病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你伤口没有长好,还是回去歇着吧,我的病自己心里有数。”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都把针扎进去了,他才说这样的话。 我握了握他的手:“你不必担心我,我时常自己给自己换药,这样的伤口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点点头,遂不再说些什么。 里起针还有一段时间,我浸湿了手巾为他擦汗。他身子到底虚弱成了什么样,施针不过一半,汗水把头发都浸湿了。他的手抓着床单,似在忍着不咳但嘴角还是溢出了鲜血,我猜想他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当归把陈郢给他自己开的药方子也留下来了,我趁着起针之前的功夫,改了几味药材。不得不说陈郢开得要十分对症,怪不得他能苟延残喘到现在。 因为施了针,进了些寒气,加上他的身子不适宜服用大补的药材,我加了几味温和的补药。重新抄了方子,我起针,擦干了针尖血迹,给他换上干净的中衣,帮他掖了掖被子。 陈郢仍是闭着眼睛,我探了探脉,他睡着了,脉象平稳了些。 看着他熟睡的脸,我竟移不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