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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泡中文 > 怀瑾握瑜 > 09

09

百晓生的《明月天心楼密传》说秦杜若是个温柔可人儿的女子,的确如此。比起秦杜若我感觉自己根本不像一个女人。她穿着翠绿色的衣衫,纤细的手腕带着翡翠镯子,整个人宛如一只水葱,嫩的能掐出水来。她的肌肤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看起来如同牛奶一般光滑。她冲我一笑,我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酥了。石决明一直叨叨着秦杜若思慕陈郢,陈郢不近女色。这样看来我倒是有几分佩服陈郢了,佳人相伴还能淡定如常,他的心脏怕不是石头做成的。    我也曾有如雪一般的肌肤,只可惜现在我的后背上、大臂上爬满了可怖的疤痕。每当阴雨天气,那些疤痕都会隐隐作痛。我忘记那些疤痕是如何得来的了,反正穿了衣裳疤痕就可以被遮住。可是不知为何,看见秦杜若我便想到了自己,竟然觉得原来女孩子身上带着疤痕是件万分羞耻、丑陋的事情。    我见过许多美丽的女子,怡红山庄的姑娘们也是肤如凝脂,令人心神荡漾。但是看见秦杜若我就觉得心里怪怪的,她的美丽就是一种讽刺。    陈郢笑了笑,率先打破静默:“阿瑾,这是白虎堂的秦堂主。”    “久闻秦堂主大名。”我向秦杜若颔首。    “这是新入朱雀堂的弟子?”秦杜若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甜糯,笑吟吟地望着陈郢。    “这是朱雀堂的新堂主。”缄默中的石决明突然懒懒地开口。    秦杜若嫣然一笑:“原来是新堂主,阿瑾姑娘刚才多有得罪。”    我只觉得气氛尴尬地可怕,不知说些什么。只有我一人站在地上,手脚无处安放,盯着自己的脚尖,听着蜡烛燃烧灯芯噼啪作响的声音。我心里不知怎么的,生出一抹苦涩。我看到秦杜若自若地坐在陈郢边上,姿容优雅,仿佛是这件快雪阁的女主人一般。她高高在上,无论我此时说些什么,都像是一个笨拙的侍女在向主子复命。我讨厌这种感觉,我讨厌自己像小丑一样,他们都在台上看着我表演。房间里的四个人,只有我是多余的罢。我是来接受任命的,陈郢把我叫过来,石决明的戏谑,秦杜若刺目的笑容,他们是来羞辱我的吧。    “楼主,我还未接受任命。”我强忍着心中的愤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陈郢咳了咳,他拿起桌上的木匣子走到我面前,我知道自己这时候应当单膝跪地。我迟迟不肯跪下,迟迟不肯伸出双手,迟迟不敢抬眼看他。他双手托着匣子,没有催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在我的记忆中,我只给一个人下跪过。那是在荆门的拜师大典上,那天正是我的生辰。我三跪九叩,行了拜师大礼。我跪在师父面前,低着头,双手做出托举的动作悬在空中。师父把凤鸣放在我手里,他笑笑说,从此凤鸣就是我的佩剑。    我把拳头攥紧又松开,终于跪下,然后伸出双手接过木匣。木匣是用上好的紫檀木雕刻成的,上面的朱雀栩栩如生,展翅欲飞。木匣子面装得的是朱雀堂堂主独一无二的印信,每一位堂主的印信皆为楼主亲手篆刻而成的。堂主单膝跪地,示意至死效忠于明月天心楼。    接着,陈郢端来了两碗酒。因为不停地咳嗽,他咳得很慢,每喝一口便有鲜血流进碗里。我不去看他,怔怔地盯着酒碗。在余光中,我看见秦杜若在他的身边,轻抚着他的后背。他说了一句:“无事。”    我觉得自己的眼睛溢满了酸涩,那酸涩快要承受不住即将掉落下来。我扬起头,将碗中酒水和着酸涩一饮而尽,重重地将酒碗摔在地上。    他抬起头,错愕地看着我    喝完酒就算礼成,我整了整衣袍,挤出一抹笑容:“若是楼主无事,属下便告退了。”    我转身,迈开大步向院子走去,并没有带走檀木匣子。在心里某个地方,我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碎裂了,那个声音不是很响,此刻却在脑海中被放大数倍,不停地重复着。    那个人抓住了我。    他抓着我的手腕,肌肤传来微凉的触感。他用了力气,我无法甩脱,这让我觉得更加尴尬。我仿佛看到了秦杜若露出那抹令人作呕的笑容,那笑容里夹杂着怜悯和鄙夷,让我想转过身撕裂那张脸。    “阿瑾,你今日怎么了?”    像一点火星,点燃了足够干燥的柴火,我感到自己的肌肉在颤抖着,理智终于被愤怒的火焰吞没,我冷笑着看他,努力地保持着镇定。    “我怎么了,陈郢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有一丝愧疚,没有一丝歉意,他仍是那样淡淡地说着,眼里看不出情绪。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叫到这里是想羞辱我、看我出丑的对吗。看你和秦杜若卿卿我我,琴瑟和鸣,看着我低贱地跪在你面前接受你的任命。”    我说得很快,声音很大,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舒服些。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请你放开我。”陈郢攥得太紧,我的手腕传来阵阵疼痛。    他沉默着,过了半晌,他终于松开手,垂下了头。我如同得救一般,飞快地跑了。    我不想看见秦杜若,不想看见陈郢。他们两个站在一起,郎才女貌不过如此。我奇怪自己为什么要生气,我不过只与陈郢相交一个月,比明月天心楼任何弟子与他相处的时间都要短暂。我只看到了他的温和客气,却忽略了他的客套中带着淡漠与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我很想念唐秋水,他这几日都没有出现。我想如果唐秋水在的话,他一定不会让我受委屈,他一定不会放过陈郢的。    朱雀堂积攒下来的事务很多,新任堂主对诸多事务也不甚熟悉。我不想见陈郢,他有佳人相伴此时肯定没工夫搭理我。我不想见石决明,这个家伙表现的毫无义气,也不知道帮我结尾,活该他被栽赃。    秦杜若呢,我更不想看见她了。她带来的女弟子同样不令人省心,事儿多得不得了。我五个执事每天一大早就在我门口嗷嗷叫唤,于是我只好埋头于文书之中。我让宋徵给金陵堂口写了封信,不过一天就收到回信,金陵青龙堂的沈当归拨了五十弟子,暂时解决了漕运的问题。    每日,我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熟悉熟悉朱雀堂里的各项工作。做着做着便发现,朱雀堂的工作虽然繁琐,却并不困难。五位执事也并非石决明所言的那般不堪,他们将各自的事物都处理好,五个人能为我减轻不少负担。    我是懂得一些药理的,医术虽不能算是妙手回春,起死人而肉白骨,但给人瞧病开个调养的房子还是较为得心应手的。不论如何,我得了师父的真传。    师父是我见过医术最高明的人了,他手上的银针能把我曾经几乎要废掉的双腿医好,能让师祖母现在仍身子硬朗,能让村子里难产的妇人顺利生下孩子。师父总是费尽心思教我,可是每天看着无聊的医术,认长得灰了吧唧的药材,背诵每种药材剂量的时候错一处都要被师父罚。比起这些,还是荆门的武功得我欢心。师父见我无心与此,悟性又差,便不再要求我什么,只是在我有兴致时给我讲两句。    没想到我那半瓶子醋的医术此时竟发挥了作用,那日宋徵来叫我看新进的药材,我看了看颜色,闻了闻味道就知道里面掺了东西。一问才知道,这药材是从天目山来的。杭州的天目山是朱雀堂最大的药田,见石决明深陷江湖风波,也开始学着那些药商见风使舵。明月天心楼何时欠过天目山那药田一分钱,那药田里有一半还是我明月天心楼弟子。看来这药源供应还有草药的销售需要我亲自去商谈,我打算月末动身去天目山。    繁忙的日子转瞬即逝,唐秋水没有来找我,我也没有再想起关于荆门中的事情,也没有在晚上梦到过师父。到了给荆门写信的日子了,我提笔却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我放下笔,推开窗子。晚风送爽,夏天过去,秋天要来了。风已经夹杂着些许凉意,夜晚不知不觉变得漫长。荷塘里的青蛙、树梢上的知了、草丛中的蟋蟀叫得愈发响亮,似乎是在为夏天唱最后一曲挽歌。    我裹紧了衣服,心中竟不自觉地想到那个人,天凉了,他身子是否还好。    自嘲地扯了扯嘴,要是唐秋水在,他肯定会送我一句话:“脑子有病。”    正想着,房门被敲响。我道了声请进,看见门外朱雀堂的弟子神色慌张:“阿瑾姑娘,刚刚金陵青龙堂急报,江南霹雳堂弹药库爆炸了,说是石堂主带着弟子点了弹药库。”    我一拍桌子:“石决明在朱雀堂待得好好地半步都没挪窝,真是反天了。”    “对了,金陵青龙堂那五十弟子出发了吗?”    那弟子答道:“今日刚出发。”    “备马,我要去一趟金陵。”事情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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