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到师父了。 雪夜寒冷而漫长,我的腿冻僵了,可是还是拼命地跑啊跑啊。身后不远处一个个黑衣人举着火把,咒骂声、叫喊声连成一片。雪真的好大,大地就像盖了一层棉被,脚踩下去大概能没到膝盖那么深,每次抬脚身子都要晃上一晃。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次,只是觉得力气快要抽干了。 我听到了马的嘶鸣,马蹄在雪地里发出的独特声响。在我看来,那声音比最清脆的铃铛还要好听,比芝麻饼碎裂的声音还要悦耳。我沿着声音的方向追去,跌倒在雪地里,我看见一匹漂亮的马上坐着一个男孩子。他穿着蓝色的衣衫,身后背着一把剑。他的身躯虽然不是那么高大,可在马背上却是那样的挺拔。刮在脸上生疼的风都温柔了起来,雪花降落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伸出手,把我带上了马。 身后的火把,追杀的黑衣人,聒噪的声音越来越远。 师父总是淡淡地笑着,他的笑容没有唐秋水那样明艳耀眼,更像是一阵微风,总能吹皱一池春水,还像秋日的暖阳,万里晴空下能让人无比愉悦。 师父笑着落下一枚黑子,我气的跳脚掀了棋盘。师父笑着教我抚琴,我不喜欢高山流水非要争着学沙场上的铁骨铮铮。师父笑着为我整理乱蓬蓬的头发,我怀里握着两只刚刚偷来的鸟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师父笑着向我伸出手,唤我的名字“阿瑾”。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师父就不见了。 我想在临安城里买一座宅院。我去过很多地方,去京师看过巍峨肃穆的皇宫,去三峡看过险峻激荡的山水,去金陵看过秦淮河上柔媚的歌女,去开封看过街上游人如织车水马龙。我还是喜欢临安城,虽然人们说什么“直把杭州作汴州”,南宋小朝廷耽于享乐,把临安搞得臭名昭著。我喜欢钱塘江掀起巨浪,波涛汹涌的样子;喜欢夏日芰荷盛开,青蛙在荷叶上呱呱叫;喜欢冬日的断桥残雪,少年郎君和女儿在桥上浓情蜜意;喜欢黄昏时倒影在水面上的雷峰塔和落寞的夕阳余晖。 在临安买一座宅院便不用日日住在客栈里,客栈的房费贵的要死,好不容易得来的银子留都留不住。宅院要买在虎跑泉边上,夏日那里最为凉爽,入夜的时候能听见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还有泉水的叮咚声。虎跑水泡的龙井茶汤色翠绿,入口甘甜,是夏日最为解渴的东西。早晨和傍晚都能听见灵隐寺悠远的钟声,真是舒坦享受。 吃过了一盏茶,我便来到了临安城最大的典当行。当铺有专门抵押地契的地方,挤满了肥的流油的中年商人,身后的仆人抱着铁皮箱子,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和沉甸甸的黄金。小二说西湖边上的宅院大多不怎么便宜,虎跑泉边上还剩下一套要九千四百贯钱。我算了算如果是正常人每月挣三千五百文钱,也就是三贯多一点,那要买得起这套宅院得不吃不喝三百年才行。我身上还有一百两银子也就是一百贯钱,那得几辈子才能买得起房。 我想我也可以接几个大单,一单挣个一千两银子,反正江湖上各个门派的掌门草包居多,大概接一年单子就可以付清了。 小二看我动心,又继续说道:“姑娘,这宅子可有好多人盯着呢,你还是快快做决定吧。” 小二拿出算盘道:“这定金是三千四百贯,姑娘若是喜欢不妨把定金先交了。若是以后看上了别的宅子,定金可以退给您。” “你看旁边那钱老爷也看上这宅子了,姑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不完全是奸商为了卖东西,虎跑泉边上是清净之地,宅子本来就少,又靠近皇家曾经的行宫西湖,是达官显贵的居所。 我离开当铺正想着如何在短时间内搞到这么多钱,一个头戴纶巾,手持折扇,文质彬彬的书生拦住了我。我一看,这不是回春堂的掌柜的邢回春嘛。 我向邢回春抱拳:“邢堂主别来无恙,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邢堂主麻烦让一让。” 邢回春轻摇折扇,笑得十分客套:“姑娘莫急,邢某备了一桌子酒菜,请姑娘上脸。” 天上掉馅儿饼这种事情多半不是好事,邢回春无事献殷勤,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邢堂主不妨有话直说,若是无事恕在下无可奉陪。”我不悦地双手抱着肩,尽量将语气放得平和些。 邢回春好脾气地笑笑,用一双狐狸眼睛上下打量我一番:“在下听说最近姑娘缺钱,这里有一桩生意,不知姑娘是不是感兴趣。” 这个家伙怎么知道我缺钱的事情,莫非他跟踪我了一路,还是有什么人给我通风报信。见我不出声,他抛出了终极诱饵:“一千两黄金,这单姑娘确定不接?” 瞧邢回春这副书生样子,应当是整天之乎者也连掐死一只蚂蚁都要说“孔夫子教导我们不能随意杀生,真是罪过”这种话吧,他居然打算雇杀手杀人。 一千两黄金,我得接多少单子才能挣的出来。若是接了邢回春这一个大单子,我岂不是可以金盆洗手了。 “好。” “姑娘真是痛快人。”邢回春刷的一下合上折扇,做了个请的动作。 回春堂同样是个药铺,做贩卖药材的生意。邢回春请我吃了一顿饭,他指着我面前那碗人参乌鸡汤对我说,这人参是药铺里的百年参王,须子就能卖五百两银子。我尝了一口,人参就是苦萝卜味,乌鸡倒是鲜嫩。我手边上的茶是当归红枣茶,具有补气的作用,当归是今天刚刚送到店铺里的,红枣是无核金丝枣。炸虾饼是用艾叶熏过的,能够驱虫去,我想这大概是怕我杀人中毒。我夹起一块酿茄子,邢回春告诉我茄子馅料是由何首乌和猪肉混合的,可以强筋劲骨,邢回春怕我骨头禁不住折腾被人打散架了。 “邢堂主想让我杀什么人。”我举起酒杯,酒温得刚刚好。 “明月天心楼楼主,陈郢。”他递给我一本书,百晓生所写的《明月天心楼》密传。我心里暗笑,这个家伙狗急了跳墙,百晓生胡写的东西都信。 这顿饭吃的我很不是滋味,夹起一片叶子都觉得吃了一百两银子,而且这药膳一点都不好吃,全是苦萝卜味。名贵药材都是邢回春的心意,我觉得杀不了明月天心楼楼主,邢回春肯定会把我给干掉,我吃了他那么多银子。 明月天心楼朱雀堂堂主石决明抢了回春堂的生意,劫走了一批货物,回春堂早就视明月天心楼为眼中钉肉中刺。 “邢堂主为何不杀石决明,是他抢走了你的货。”我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问。 “石决明不过是陈郢的一条狗,打死了狗没有用。” 郢都在楚地,这个陈郢可能还是我的老乡,可能认识我的师傅、师叔、师公、师祖,想到这里,我竟有些下不去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