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这么久,她对他的一切终还只是停留在表面,在这场大雪之前,可谓是一无所知。
——这日子不再绿,又斑驳了几句,剩下搬空回忆的我在大房子里。
“我爸妈感情特别好,他们对我也很好,那时我爸每天下班把我从幼儿园接回去之后,我妈都会做很多好吃的在家等我们。”顾思南弯着嘴角看起来像在校,可眼神却空洞的找不到焦距,“在我四岁那年我妈妈又怀了一个孩子,是个弟弟。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很开心,这样以后爸妈不在家的时候也有人陪我玩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我的弟弟会是什么样呢?他会长得像我爸,还是会长得像我妈,他会不会和我也长得很像?不过不管他长成什么样他都是我弟弟,他会跟在我屁股后边喊我哥哥,让我帮他摆积木给他讲故事,我不高兴了还可以欺负他。”
故事往往都会在最美好的时候发生转折,生活又哪舍得放过他们。
他接着说:“后来……我妈一直身体不好,生弟弟的时候早产大出血去世了,弟弟也没了……我都还没来得及见过他,说没就没了。”
“我记得当时,我爸刚从外地赶回来,医生把我妈妈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爸一下子就哭了。我那会儿哪知道什么是死,什么是失去,我以为我妈妈只是睡着了,她还会醒过来,会和原来一样给我讲故事听我说幼儿园里发生的事。我笑着安慰爸,我说爸爸你不要哭,没什么好难过的。然后他把我骂了一顿,他说——‘顾若南,你就这么没心没肺的!’。”
窗外茫茫大雪映在顾思南眼中,雪花一片片落在眼底化成一道道模糊不清的光,盈成悲伤、痛苦与绝望。
“我怎么可能没心没肺的。”他哽咽着,“不过是过了才明白,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父子间的隔阂由此而生,从那以后顾长志经常出差基本不在家待,顾思南被送到姥姥家,接下来的几年里辗转在几个亲戚家待过,人也逐渐变得懂事沉默,直到该上小学才被接回北洺,父亲一如既往地再外忙碌,他也逐渐学会了自己生活。
苏忆北有点想哭,比付舒恬一巴掌扇她脸上把她赶出家门时还想哭。
她看着顾思南坐在那里单薄寂寥的身影,忽然明白为什么站在人群中的他也是那么孤零零的,那种无法言说不能形容的难过,不是站在人群中就能掩饰掉的。
原来这才是全部的他,完整真实、脆弱孤单。他和她一样,却又不尽相同,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而他是彻底失去了。
不敢想象顾思南被他爸爸丢弃的那三年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她很想过去抱抱他,告诉他她会一直陪着他。
可她没资格,她什么都没有得到过,又怎么能盼望顾思南会相信她能理解他失去一切的痛苦。
苏忆北试探着问:“那叔叔最后都知道了么?”
“应该是知道的。”顾思南偏了偏头,依旧盯着窗外漫天的大雪,“他把我接回来之后改了名字,若南改成了思南。他大概是想告诉我,他只是太思念我妈妈了。”
苏忆北不懂:“那他为什么还不愿意回来一起住?你……会怪他么?”
“我有什么好怪他的,他不敢见我,是他觉得那三年亏欠了我。”顾思南缓缓抬起手,骨节分明细长的手指覆在自己的眉眼之上。
他声音沙哑喉间宛如藏着一抹晕不开的悲伤:“而且我知道……我长得越来越像我妈妈了。”
爱的太深,以至于失去之后害怕想起,害怕到任何与那个人相似的身影都不敢看。
苏忆北低下头,把脸埋在了掌心。
又酸又软的不知名情绪充斥在心里让她感到不适,如果顾思南只是想安慰她的话,明明可以换一种方式,根本不用同样坦诚的把自己过去的伤疤揭开给她看。
血淋淋的一片,肯定会很疼吧。
她喜欢的人自己一个人过了那么久孤单无助的时光,如果她能够再早一点遇见他那该多好。
也许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在他想说话的时候她可以听着,无论他说些什么,无论他说的重不重要。
顾思南回头看了她眼,忽然觉得把那些不堪的往事说出来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不仅如此还毫无波澜。
外人都觉得他和白泽的关系是最好的,可实际上他是八岁之后才认识的白泽,白泽只知道他妈妈去世父亲很忙自己一个人住,今天告诉她的这些,是连白泽也不清楚的。
不是不想告诉,只是白泽一直活得很快乐。
而苏忆北不一样,从把她带回来的那个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时,他已经认定了他们是同类。
告诉她这些不止是为了安慰她被家里赶出来的难过,更多的是想找一个能够感同身受的人来分担他心事的沉重。
他承认这样做有些自私,可心里却莫名相信她不会责怪他,就像那天他输了比赛两个人聊天时她对他说的相信一样。
他们彼此信任,没有理由。
苏忆北依然低着头把脸埋在掌心,顾思南过去倚在桌边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头顶。
“别难过了,我和你一样的。”
在看似平和的环境里艰难生长,没有人指引只能靠自己跌跌撞撞寻找方向,用自己委屈求全换来的成长,再来与这已经发生的一切进行和解。
那种无人分享喜怒哀乐的无奈苦闷,你肯定也体会过对吧。
没关系的,你看,既然我们都活的那么难,谁还能比谁更不堪。
他们都沉默着,又彼此陪伴着。
夜深了,早已过了平常睡觉的时间。
顾思南拍拍苏忆北肩膀:“不早了,该睡了。”
苏忆北猛地抬头:“那我去哪儿?”
顾思南找了床新被褥出来不紧不慢的换上:“你睡我屋里,我睡沙发。”
苏忆北一下跳起来:“不行,这是你房间,我去睡沙发好了。”
顾思南看了她好一会儿,无奈道:“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
顾思南算是没脾气了:“哪有让女孩子睡沙发的!”
“……”
他抱着换下来的被褥往外走,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小的差点儿没听清的声音:“顾思南,我能不能抱抱你?”
顾思南以为自己听错了,手一抖差点儿没给被子扔地上。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把手里被子往苏忆北脸上一砸,连人带被子给砸翻在床上:“抱什么抱!你妈不是说过不能随便占人家便宜么?”
行,整挺好,不愧是钢铁直男顾小白。
苏忆北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气得鼓着脸瞪他:“不给抱就不给抱,你砸什么砸!”
肢体的接触比语言更有安慰的力量,虽然他也有同样的想法,可今天大晚上把她带回家已经够不像话了,即使事出有因,不过苏忆北一个女孩子,万一不小心让别人知道了这事儿终归对她影响不好。
顾思南捞起床上的被子,利落往外走:“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