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晞快步入内,见到了一屋子的女人。 二嫂孟秋红,四嫂蒲夕颜,小妹映雪,以及她们各自的贴身侍女都堆在其中。自然,还少不得他那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此时怀里正抱着她日常梳妆所用的铜镜,双目泛红,却不见落泪。柳眉微耸,似有发怒之像。 宇文晞本欲入内,见此倒住了脚跟,身形一闪,隐在敞开的房门后,饶有兴味的目光全然都给了房中那抱镜而立的小女子。 “别吵了 !” 其余三人,夕颜与映雪正争执不休,身旁的侍女亦在为自己的主子帮着腔,二嫂孟氏虽在苦口相劝,却左右为难,谁也不想得罪,自然是无济于事,气得坐在桌旁猛揉额角。直至这声娇叱乍起,各种人声才戛然而止,纷纷将目光投给了一直没有作声的君筱心。 筱心抱着镜子,活似怕被人抢走似的,一直紧紧地揣在怀中,走到虽止了口角却还较着眼劲儿的五嫂和小妹之间,看着二人。 “才多大的事儿,做什么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好好说,非得要弄得这样难看?” 蒲夕颜沉不住气,应道:“六妹,我早前跟你说的,今日可亲眼见着了吧?咱家这位七小姐可着实不一般。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只因我是个寡嫂,与六弟年纪相近,就被她成日疑神疑鬼,一个劲儿地把我往那腌臜处想。往日由此可不知闹出过多少笑话呢!亏得六弟心大没往心里计较,而二嫂又惯着她,才纵得她变本加厉。我还以为待六弟娶亲之后,她也就消停了。谁知这还没两天,就又拿我开涮了,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可笑之事!” 孟氏听她这般急言快语,顿喝过去:“五妹!这些事还拿来说做什么!若是害得六妹多心,这不是添乱么!” 经过一下午的闹剧,君筱心岂会不知她们在说什么。原来这宇文映雪一直与蒲夕颜不对盘,就因看其芳龄丧夫,又言行随性,唯恐其与六哥有染。本来寡嫂和小叔这样的避忌无可厚非,可由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子这般严防死守倒也是件稀罕事。今日,映雪不知从何处听说夕颜在成衣铺买了几身男子的冬衣,便又认定了那衣是为宇文晞而添,于是带着丫鬟婆子杀到了夕颜所住的碧落苑,要她交出那成衣。尽管夕颜说了那衣是为了娘家中的兄弟而备。映雪却不管不顾,拉着她就去找孟氏,而孟氏不在晨辉阁中,听下人说是去了筱心处,于是映雪二人又闹到了天然居里。 孟氏带着家中管事的一众人等都在天然居中,五嫂和小姑却为了这等无稽之事闹得鸡飞狗跳,孟氏为了不让那些管事看笑话,只得将二人请进后头的正房之中。因是自己的卧房,筱心亦跟了进去,这一家子的姑嫂关起门来自行清算。谁知非但没有大事化小,反倒愈演愈烈,造出的声响别说外头的管事婆子们,哪怕在院外途经的下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筱心这才刚过门,虽事关宇文晞,她也不愿过多插手。然映雪和夕颜旧仇加新恨,谁也不肯相让一步,各自的奴才又护主心切,最后口角演变为推搡,一不留竟打翻了妆台上筱心陪嫁的铜镜,亏得知书眼明手快冲上前以身护镜,这才没出磕碰。然而这下可着实惹恼了君筱心,她又不是没脾气的人,对这一屋子聒噪女人的容忍也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 “子虚乌有的事儿,我多那心做什么!”筱心咬咬牙,俏丽的脸蛋儿因为怒气而涨得嫣红,显得愈加灵动鲜活,“五嫂,七妹,我来自平民商贾,不是没见过姑嫂失和,可也从未见过像二位这般闹得不可开交。这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又多少张嘴,今日这事儿,不用等明儿天亮,不光这府上,只怕在这云川城也一传十,十传百了,这于在场的各位有何益处?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虽说只是女流之辈,可也得顾着先辈们攒下的声誉,不为这个家尽力就罢了,可好歹不要添乱!” 这番话声量虽然不大,娇滴滴听上去也没什么震慑力,可一句一句说得都那样在理,让姑嫂几个无言以对,而门外的宇文晞则是眼带惊喜,嘴角亦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她这般认认真真说道理的模样,是他还未见着过。 二嫂孟氏就着这话打起了圆场:“六弟妹说的对,一家人就当和和睦睦的才是。” 筱心看了看五嫂,对宇文映雪道:“五嫂的那几件衣服我恰巧也是知道的,前几日她才买了这些衣,还拿到我这边来,说是要寄去前线营中给她兄弟,让知书帮忙给绣些的字样在上面做个标记,免得和别人的混起来呢。” 知书忙举证:“是有这么回事,五夫人送来的衣裳上,每一件奴婢都照着她的吩咐绣上了‘蒲’字。” 蒲,是五嫂娘家的姓氏。这么一说,这事情便再清楚不过。为了家中在战地的兄弟寄去冬衣,无可厚非。 宇文映雪见人人都帮着蒲夕颜说话,不甘之下更有委屈,一气之下没处撒,便冲着君筱心口不择言:“什么时候要你多事了,也没见你对六哥如何上心,倒捧着别人家男人的衣裳当宝了!” 君筱心不防小姑子一个云英少女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被噎得再吐不出半句来,杏眼一下睁得圆圆的。 蒲夕颜冷笑一声正欲替筱心还上一句,却被孟氏瞪了一眼,给悻悻地息了声势。然这话说得委实过分,孟氏即使再有息事宁人之心,在外头还有一波的人正竖着耳朵听着这里头的动静,长嫂如母的贤名也不是白担的,小姑子如此出言不逊,她若是不拿个态度出来,也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还不等孟氏开口,宇文晞就出来救火了。 “这么一大屋子的人,今晚是打算来蹭饭还是怎地?我可好些日子没和娘子独处了,不许你们来闹。” 他一副刚从外头回来的模样,说着调侃的话,却皮笑肉不笑。迈进房中,径直走了过去,牵了君筱心的手拉到自己身旁,见她眼中还有泪花未褪,再看她双手还紧紧护着怀中的铜镜,于是也不顾还有旁人在,便揽她入怀,抬起那小巧的下巴看得更加分明:“何事能委屈成这样?” 筱心当下羞红了脸蛋,换做平日无人时,早就与他挣扎开了,然今日碍于孟氏她们在,她不好公然与宇文晞发难,如此便教他趁机变本加厉,扣着她的腰肢往自己怀里摁了又摁,两个人的身体之间若不是隔着一面铜镜,只怕她的脸都要贴在他的胸口。 他这是霸道惯了,想做什么便是要做成,虽是与她妥协了分床睡,但是平日里却少不了见缝插针为自己挣一些的甜头。 君筱心只顾着明羞和暗恼,没有心思去接住他抛来的问话,于是知书帮她如实道:“方才大家伙在房里闹得凶,差点儿打翻了小姐的梳妆镜。” 宇文晞这才认真地看了一眼君筱心跟宝贝似的镜子,那镜子样式古朴,通体皆是上了年岁的陈旧之感,于是低头笑道:“我记得库房里御赐的贡品里就有几面铜镜,明日我叫人都搬来你选一面如何?” 筱心却不领情:“不必了,我只要这一面足矣。” 宇文晞道:“既已旧了,就当换个新的。你现在是我宇文晞的妻子,不需在旧物上纠纠缠缠,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宇文家苛待了你。”他意有所指,可惜君筱心并不知自己出阁前的那些心事已被他知悉,故对这一语双关丝毫不察,只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就是不能用了,我也不愿换掉。” 宇文晞面色微凝,方明白她缘何如此宝贝这面镜子,于是道:“既是如此,明日让人将这镜子好好打磨修复一番,保你焕然一新,如何?” 筱心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想来是默许了。 这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孟氏却在旁不知趣地陪着笑:“这事该怪我,我原本想着既然六妹来了,就将家中的这些账务逐一转交与她,今儿午后便领着底下的那些管事的过来,想让她们都认认新主子,谁想五妹和七妹就闹上了,我没处置妥当,倒差点连累了六妹。”说罢又对筱心道:“六妹莫见怪,五妹和七妹时有这样小打小闹,她们也是嘴硬心软的,平时在我那发几句牢骚也就过去了。” 这话说的,显然这当家主母并不好当,除了管账,打点这一屋子几十张嘴,还得摆平这些人里人外的是非纠葛。 君筱心想到外头那一屋子的管事和堆满一张八仙桌的账本,那些倒还算好办,一府的账目而已,比起在扬州时父亲用来考她的商户账目简直是小菜一碟。不过这姑嫂之争才叫难办,她可不想以后隔三差五地就要横在蒲夕颜和宇文映雪之间当个和事佬,这一次差点儿给打翻了母亲留给她的镜子,天知道下次还得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她面露难色,正思索着要如何说才能将这烫手山芋给扔回去,宇文晞先替她开口了:“二嫂,筱心才刚来,你就给她一个这么重的担子,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别看她今年已十六了,可性子还是迷糊得很,如何能管得了这么一大家子的事,还是你能者多劳,为宇文家多担待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