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冷了,无处不在的蝉鸣随着流云远去,清绿的叶子边缘镀上了一圈焦黄,在微风的吹拂下从树冠上飘落,显然已是深秋。 或许是因为气温骤降的原因,杨秦氏的神色总是恹恹的,其余的的倒是没什么大碍。辣椒和西红柿都挂上了果,每一个都是红彤彤的,还有季婵最为关心的芋头,长得特别好,长柄大叶,季老师偷偷刨过,个头虽然不大但是仔芋特别多。 最让全家人为之兴奋的是花生,或许品种良好,也有可能是因为撒了草木灰和米田共的土壤肥沃的原因,杨兰家的花生不仅数量多而且饱满,一定能够卖个好价钱。 然而世事难料,哪能样样顺遂? 杨兰家的花生品质好,自然招人惦记,连着两三夜被人偷拔了不少,这贼也精明,隔几垄就拔一把,不仔细看根本没发现,然而再让他拔下去就算有一山的花生也要被拔个精光。 杨老爷子找山上的猎户打了好几个兽夹子,夜里乌漆墨黑的,贼如果不小心踩到哪只脚就哪只脚别想要了,为了防止白日里被不知道的过路人踩到,杨兰和季婵每天都要牵着牛去那里放,顺便看地,如果有人经过喊上一声,以免夹伤了脚叫杨家赔。 秋天已经过去了一半,大部分日子都是阴着的,不说寒风瑟瑟,只是照得人满目火红的大太阳是没有了。那头耕牛系在树上,隔几个时辰就换一个地方,季婵穿着那身绣着梅花的粉白上襦,还搭上了一件厚实的褂子,下身着一条灰靛色的夹棉长裙,头发并没有全部挽起来,而是放了一些在后面,发间压了一朵漂亮的绢花。 从外表来看她已经纯乎完全是个唐朝人了。 出门的时候季婵忘记从篮子里拿饼子,两个人肚子饿了偏又懒的再回去一趟,就在地里头挖了几个芋头烤着吃,现在的芋头也就比苹果大点,烤了也容易熟。粗的木枝放下面,搭成井字形一层一层垒起来,芋头放上面,底下塞进去细木枝和容易点燃的落叶,很快的,橙色的火光就燃了起来。 等待的时候总是格外的漫长,季老师把脚下的沙地踩实了,再往上面浇上水,从火堆里拿了一根树枝划来画去,很快就写完了小学生入门必备的九九乘法表。树枝上的火早就被沙子里的水分给浸湿了,季婵看见杨兰还盯着那几个芋头,拎着树枝伸长了手去敲她。 九九乘法表学起来很容易,哪怕是死记硬背也有效果,何况季婵画的正是后世小学生课本上最为明了的阶梯状乘法表,由一一得一、一二得二开始念,像是顺口溜一下子就记在脑海里了,杨兰学得很快,等到火堆的火熄了,她也就会得差不多了。 “可以吃了。”小姑娘眼睛骤然发亮,随便拿了根木枝就去扒拉芋头。季婵无语,只让她吃了一个,剩下的用灰烬掩埋起来,“只需吃一个,一口气吃太多嘴会干,咱们出门的时候可没带水。” 芋头的味道很浓郁,就算只是简单的火烤而已也很酥松,诱人的香气氤氲而起,嗅觉和味觉的双重享受。 杨兰“啊呜”咬了一大口,季婵见状,一叠声的让她慢点吃,又帮她剥了皮。做完这一切才拿起了自个儿的要吃,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地里头来了好大一群人,站在田垄上指指点点的,带头的那一个眼看着就就要下去了,季婵一惊,连忙喊道: “先生,莫往地里去,底下放着兽夹子呢。” 这边喝止了一个,那边却还有一堆踩着她的芋株,季老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抓狂地道:“哎哟,踩到粮食了!!”她这时也就顾不上吃了,把烤芋头往杨兰手上一塞,自己急忙忙过去了。 这一群起码有二三十号的人,前面三个中年人,身边还跟了个少年,长得斯文俊美,就算是身为副教导主任的季婵也没忍住多看了一眼,余下的都是些高壮的汉子,穿得倒是简朴,可腰间都配着刀,这个年头,如果不是出身显贵谁敢出门带十几号配了兵器的护卫?季婵霎时一凛,瞬间后悔了,恨不得自己马上消失。 她不敢往前凑,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原本小跑着的脚步停了下来,离得远远的,毕竟她一个大姑娘,哪有往男人堆里凑的道理。 人虽然多,可明眼就能看出来领头只有那四个,其中以三人中年纪较轻的英俊中年男子为首,再来是那位少年,还有的便是那两个中年人,一个面膛通红、胡须虬结的,另一个面白有须,看起来倒是极为和气,这四人皆气度不凡,不怒而威。 那个中年男子摸了一把芋头叶子,转过头来问季婵:“小娘子方才说这东西能吃?” 季婵一脸讶异的看着他。芋头的原产地就在中国,她当初拿出来的时候杨老爷子和杨秦氏也没多大的惊讶,仅仅只为了它的个头而感叹了一声而已,想来这个东西在唐朝并不罕见,而且还是极为疏松平常的东西,没想到这个男人看着显耀富贵,怎么好像没见过芋头一样? 季婵咳嗽一声,含糊道:“回先生的话,此物名芋头,很常见的,食用的部位是其深藏在地下的根茎,可以蒸了当主食,也能和其他东西做成菜肴。” 芋头那人自然是见过的,只是那有像面前这片一样生得碧梗翠盖,惹人喜爱的,往往植株低矮不说,底下的茎团才婴儿拳头大小,虽然吃起来味道不错,但是耗费地力人力只出产一点,哪里还算得上粮食主食? 是以他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种这个做什么,平白浪费了精力。”或许是因为身居高位,这人说话的时候难免带出些锐利的气势来,然而季婵是谁?她可是副教导主任,平日里都是她教训人的份,哪有别人压她一头的事,不说是学生家长,就算是校长都是好声好气的,此时的她脸色稍有不适,淡淡看了那人一眼,口中答道:“先生错了,这芋头可是个好东西,不仅对土壤的适应性强,还极为耐荫,我家种的芋头不仅抗病性好,还高产。”她回忆了下摊主车上的芋头,“高则五六斤,少也有一二斤!” 中年男子只当她年纪小被他落了面子为了强撑气势胡说八道,也就笑而不语不再争辩,他身边那位胡子拉碴一大把的红脸大汉却是哈哈大笑,嘴里打趣了季婵几句,大掌握住芋梗一拔,本来以为只带出几个,却没想到提出了好大的一窝,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和季婵争辩的那个人更是两眼发直,半响说不出话来,红脸大汉也是一脸怔愣。 季婵看着他们的反应,满意的笑了。 这一窝芋头结了七八个,分为两个一斤多的芋头和一个估摸着近三斤的母芋,剩下的都是个头更小的仔芋,虽然并没有达到季婵说的五六斤重,但也超过了中年男人印象中的婴儿拳头大小,季婵看他们那副震撼的样子,索性扔了个更大的炸弹,“不瞒先生,这些香芋是今年初夏五月份才种下来,因为是头一季,播种的仔芋才就鸡蛋大,所以并没有我之前说的的那么重。但也没费多大的力气,种在这里这么久了,也就来撒过两次肥。” 中年男子失态仅有一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是久久不能平复,他的声音干哑,对季婵的态度温和了许多,“是某等唐突了,不知小娘子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氏,还有这香……芋?一亩能产出多少斤?” 季婵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行了个礼,笑道:“奴敝姓季,乃此处杨家村人氏,这香芋单株产量便有三到六斤不等,另有仔芋五至十个不计,若是问亩产么……”她有些犯难的顿了顿,瞧见着那中年男子眼巴巴的盯着她,就连那个俊朗的小少年也是一脸激动,这才不太确定的说出了口,“大概一年三千斤?或者是一两千斤?保守估计肯定超过千斤。虽然周期比较长,但是栽种不怎么挑地方,而且香芋比较耐储存,香味浓,个头大,吃起来也实在。” 好家伙!亩产千斤啊!除了季婵,在场的人看杨家田里的香芋就像是在看金子一样,而且还是天上掉下来的那种。 亩产千斤很多吗?在季婵那个时代的确不多,但是这是唐朝,靠老天爷吃饭的古代,北方种植水稻两年三熟的地方也才两百五十斤,也就是年亩产三百七十五斤,南方年亩产也才多了一百二十五斤,而季婵带来的良种香芋碾压南北,简直缔造了传奇!古代的人们敬畏自然、崇尚自然,而后世的人们则是学会了利用自然、和自然和睦相处。土地贫瘠可以施氮肥、磷肥、钾肥等化肥,缺水干旱可以人工降雨、南水北调,产量低可以培育良种,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话自然不会假。 幸亏季婵带来的是香芋,如果是产量最高能达到上万斤的红薯,这些人怕是直接当成菩萨给供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