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镖局经过数十年经营,俨然成为东南一带的第一号镖局。哪怕并非总镖头出马走镖,光凭那一杆“金木仓铁剑旗”也能让数万两银子的货物安安稳稳地送到雇主手里。只可惜这一趟镖主指定了要他出马,身为副总镖头的常漫天不得不丢下安逸日子,亲自护送。 烈日当头,常漫天掏出块青布帕擦了擦汗,余光瞥见那自报家门名为季彖的年轻女子,微微皱眉。她身上衣料都被血浸透,常漫天无从分辨家境好坏,但她腰间佩剑却是实打实的好剑。她相貌出众,仪态不凡,口才更是了得,不过半个时辰的路途,他便听见跟着历练的几个小子和她谈得起劲。若不是有他在场,这几个小子恐怕连这一趟镖护送的什么都说得一干二净。 若非打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她暗中发难的念头,常漫天绝不会答应让她跟着到前面的城里。 常漫天正准备咳嗽两声,提醒那几个小子别再多嘴,忽然发现前面有个人正坐在道路中间绣花。他立时挥了挥手,拦住了后面的镖车,向趟子手老赵使了个眼色。 道路平坦,远处一览无余,这坐着绣花的男人太过显眼,常漫天这一挥手的功夫,所有人都留意到了那满脸胡子的绣花男人。 季彖不觉皱了皱眉。 如此烈日,男人穿着件紫红缎子大棉袄却坦然自若,足以看出他内力不凡,已到不惧寒暑的地步。 若是她未曾境界下跌又自封要穴,自然不会忧惧。但如今……罢了,若是对方真想谋财害命,她自有法子强行压下伤势,将其击退后再觅地疗伤便是。 老赵已经向男人走了过去,大声道:“朋友绣的这朵花实在不错,只可惜这里不是绣花的地方。” 季彖的手按在了剑柄上。 男人似是没听清老赵的声音,无动于衷地接着绣花。老赵忍不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朋友能不能让让路,让我们……”他的声音突然停顿,脸色也变了。 常漫天见他神色不对,顿时飘身下马,抢到大胡子身前:“朋友绣的好标致的牡丹。” 季彖悄无声息踏前一步,站在原本并行的镖师之前。 大胡子还是没有抬头,却忽然笑了笑,道:“我还会绣别的。” 常漫天问道:“绣什么?” 大胡子道:“绣瞎子。” 常漫天笑了笑:“瞎子只怕不好绣。” 大胡子道:“瞎子最好绣,只要两针就能绣出个瞎子来。” 常漫天道:“怎么绣?” 大胡子道:“就是这样绣。” 他“绣”字刚出口,季彖已经出手。剑气破空,虽未能拦下他出手,却迫使他改了方向,绣花针擦着老赵的脸而过,与老赵的眼睛只差分毫。 常漫天脸色骤变,反手握剑:“多谢姑娘。朋友是来寻仇的,还是来劫镖的?” 大胡子似是没想到会被人阻拦,终于抬起头看了季彖一眼:“我是来绣花的。” 季彖飘然立在常漫天身侧,不言不语,紧盯着大胡子双手。他出手实在太快,若非她时刻留意,根本来不及阻拦。 常漫天与大胡子言语交锋几句,当即铁剑出鞘,厉声道:“亮青子,一起上,先废了他的一双招子!” 寒芒闪动,大胡子丝毫不惧,绣花针迅捷刺出。 常漫天与镖师已逼到近前,季彖不敢催发无妄剑气,仅仅反手上挑,剑尖直刺大胡子的手腕。她另一手广袖飘摇,暗含劲气,大胡子暗中屈指弹出的绣花针如同碰上铁壁,就此落地。 大胡子将全副精力都放在季彖身上,再轻不过的绣花针在他手里势头迅猛如雷。换作凡铁,只怕早已被大胡子的绣花针刺出洞来。 他忽然左手一扬,那块绣着大红牡丹的白绸对着常漫天面门飞去,又有八根绣花针散作扇形,飞向那四名助阵的镖师。 季彖于瞬间接连递出八剑,剑气层层叠叠如潮,却只来得及拦下六根绣花针。只这一瞬她无暇分神,常漫天与另一名镖师便已倒下,眼睛里沁出鲜血。 “退下!”季彖低喝一声,身形闪动,拦在镖师和大胡子之间。镖师之间以常漫天的功力居首,就连他都败在大胡子手下,他们只会碍手碍脚。 镖师也看出自己不是大胡子对手,立时向后退去。季彖失了顾忌,出手再无保留。她本就算不上江湖武夫,沙场磨砺也只不过让她招式失了花俏,没什么能让人赞誉的上乘剑法。此时季彖仅仅依靠与天机的一丝牵连,不断递出一剑又一剑,每一剑的时机都选在大胡子内力流转停滞换“气”的刹那,截断大胡子想要刺出的绣花针。 大胡子显然也是老江湖,看出季彖内力不算深厚,一时之间只守不攻,耐心等候季彖剑速下降的那一刻。 季彖手腕隐晦一沉被他看在眼里,十余根绣花针顿时激射而出,其后尚连着丝线。丝线又被他灌注内力,绣花针随他心意而动,避无可避。季彖咬了咬牙,足尖点地,如蝴蝶翻飞,左手袍袖一卷暂时改换绣花针的来势,右手袖中滑出另一柄短剑无咎,于刹那间断去丝线,无妄就势一扫一带,将绣花针击落在地。季彖本欲拼着经脉再度受损也要冲开要穴,未料大胡子身形后撤,竟是就此遁走。 季彖略微踌躇,到底没有去追。她归剑入鞘,对着已被人扶起、草草做了包扎的常漫天问道:“不知镇远镖局可要接着送镖?” 常漫天比之前客气了许多:“方才多谢姑娘援手,敢问姑娘有何高见?” 季彖淡淡道:“既然有镖师受了伤,不如分出人手在临近城池陪他疗伤。若是听闻绣花之人再度犯案,便报给六扇门知晓,可否?” 她大致能猜出常漫天是如何打算的。这趟镖事关重大,既不能轻易放弃,也不能泄露出去或是示弱。她便退了一步,未曾出言让常漫天立即报官。 常漫天犹豫少顷:“就按姑娘所言。不知姑娘愿不愿同行,待到事了,镇远镖局必会重谢姑娘。” 季彖道:“重谢不必,常前辈依照镖师之薪俸计算即可,此外我倒想讨要一张路引。” 常漫天一口应下:“姑娘重义轻财,岂有不应之理。”当下便叫人递了东西给她。 季彖接过镖师递来的钱袋,轻轻一捏。钱袋中有三张薄纸,此外还有十两碎银。她道了声谢,看着常漫天重新分配人手。江湖之中实力为先,常漫天先问了她是否要乘镖车,被她婉言谢绝,便拨了匹马给她,又承诺到了城镇就再为她购置一匹良马。 常漫天闯荡江湖三十多年,事事考虑周全。待到傍晚时分抵达县城,他先叫人去为季彖购置了两套衣物,以免她身着血衣入城引起猜疑,又将车队拆开,分批入城。他挑了个开了多年、位居闹市的老字号客栈,包下了二楼。上房一共三间,季彖一间,剩下两间皆是伤者入住。 季彖本想独自外出寻觅一家好酒楼,刚起身便听见叩门声。常漫天虽然双目已盲,好在历练丰富、功力出众,已经能靠耳力自行行走:“常某备下一桌酒席,不知姑娘可能赏脸?” 季彖淡淡道:“多谢常前辈美意,玄同恭敬不如从命。” 她虽救了镇远镖局,但常漫天必定再度疑心她的来历。一个身受重伤之人,怎能逼退连他都败下阵来的高手?常漫天想暗中解决此事,正合她意。 席间三言两语,常漫天便问道:“姑娘如此年轻便有这等身手,敢问姑娘师承何处?” 季彖刚想说自己无门无派,猛然醒悟:“上清道与张家圣府。” 常漫天本以为季彖不过是假名,多半是峨眉三英四秀一般的人物,未想到她会说出两个听起来颇为陌生的门派。他思索了许久也只能隐约猜出前者多半是道门,面上却一点不露:“想来令师必定是隐居世外、超脱凡俗的高人隐士。” 季彖忍不住微笑道:“常前辈谬赞。玄同冒昧,请问这一趟镖还有多少路途?” 常漫天道:“至多四日。” 四日算不得长。季彖已从镖师口中得知叶孤城远居南海飞仙岛,西门吹雪居于万梅山庄,一时之间也无人能危及他二人性命。倒是那来历不明的绣花男人值得留意,说不得还会再次劫镖,索性便跟着镇远镖局走完这一趟镖再图谋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