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书 “哀哉!公之生于世,四十年而已。” 在知道季彖死讯后,赵葵在亲近担忧目光里闭门不出一日一夜。而他终于开口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要来笔墨。 “吾不见玄同久矣,犹能仿佛汝之平生。” 赵葵最后一次见季彖时,他二人还在谈论对蒙之策。说到兴头上,两人彻夜未眠。彼时烛火飘摇,季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与初见时她纵情驰骋于疆场的模样一般无二。 季彖自请致仕后,赵葵再未收到过她的书信。他一直以为她如闲云野鹤般周游不定,想必能一解入洛时留下的心患。 却没料到……那日一别,就再无见面之日。 “夫圣贤之所美,莫美乎聪明。如公者,可寄以社稷之安危,付以苍生之运命。运计决策,可以涉难保全;深虑远谋,可以立法抚众。” 玄同在时,临安尚不觉得如何,一派歌舞升平如同盛世。玄同一去,临安才发现竟无人能和她一般上马为良将攻/伐,下马做贤臣治国,只得将原本归于一人的权柄分给三人。 灭金之后,也是人人额手相庆,却少有人想到将偌大北方化入大宋疆域是何等困难。玄同执政七年,上京皆自诩为宋人,无人记挂昔日金国。 若是有玄同在……将蒙人逐出中原,何须如此之久。 “呜呼,人行逆旅而不能忘情者,念公之不可复见。微斯人,其谁与归!” 满座衣冠,再无知己。 泪湿衣襟。 贰·病 黄药师独坐酒肆二楼,自斟自饮,就连风光不与四时同的六月西湖都引不了他的注目。 临近正午,走进酒肆里饮食歇息的人越来越多,人声也越来越鼎沸。 “几日不见,老先生气色好上太多。” “…我家小儿用心,说是找了神医买药……” 季彖喜甜厌苦,偏偏最适宜的药方如何微调都无法清甜。最初两月她还乖乖喝药,及至身体转好,季彖便想尽各色理由不去喝药。 那一次他被气得怒极反笑,问她是否要等到药石罔效才肯追悔。季彖极力不去看他手里的药盏,最后实在无法,喝了药后还强撑着反驳道:“我至多是身病,聪明人生起心病,才是最无药可救。” “要价几何?…竟昂贵至此……” “此为蜀锦…寸锦寸金也不为过……” 那日季彖执意不肯让他同去,即便退了一步,也要他不得入皇宫之中。天雷滚滚而下,他飞身而上,只来得及抓住她一角青衫。 黄药师记得季彖曾笑言道,最迷人是吴越,最难忘却是蜀。他便在蜀地找了山水灵秀之地,只建了墓,未曾立碑。他最后将那片衣摆与那支一直没来得及给她的玉箫一同放入,随即封死了墓门,无人能入。 “…好收成……” “…今上圣明,不肯伤民……” 自蒙人被逐出中原那一年算起,已有七年了。他听见季彖之名的次数,愈来愈少。庙堂与江湖都习惯了新人换旧人,除了季彖的旧部,已经无人会在清明前去祭扫。 黄药师一哂,饮尽杯中余酒。 烟消云散?他偏偏不让。 即便,只有他这病入膏肓之人知道季彖究竟死于何时何地,葬于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