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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谋

虽然拒绝了庞斑之邀,季彖却没急着走。她是庞斑贵客,即便庞斑不在,魔师宫中人也不敢怠慢她,一切如旧。  春日风光好,季彖斜躺在庭前,懒洋洋自手边一盘碎冰铺底、早已剥去了壳的荔枝里拈起一颗入口。酸甜之味令她精神一振,终于有心思掐算一次。她左右看了看,从庭外小径里折下一根细长草叶摆在面前:“太极生两仪,两仪生日月。”  草叶被剑气催逼,自首段断出短短三节。  季彖又拈出一粒荔枝,却不急于入口:“日月生四时,四时生五行。”  草叶再度断出九节。  “五行生十二月,十二月生二十四气。”  余下草叶再度断为细小十二节与二十四节,季彖这才有心思将樱桃咽下。待到看清这一卦的卦象,季彖反而咦了一声,坐直了身体:“怎么是未济卦?”  初六,濡其尾,吝。  “奇怪,奇怪……”季彖喃喃自语,“庞斑应该看了慈航剑典,糅合两极,为何会是这一卦?”她皱眉扫去满地草叶,重新自袖中摸出六枚铜板向上抛起,在手背上接住:“六阴,咸其辅颊舌。这么说,他们只是坐而论道,甚至都没动过手?”  连算了两卦,季彖大感头痛。她该不该再为庞斑算上一次?她对元蒙无甚好感,后手中不少专门针对元蒙而设,却对魔师庞斑观感不错。随意抛着铜板,季彖犹豫再三,到底是将铜板抛出。她连卦象都不看,直接足尖一点,轻轻松松跃出了庭院。至于是福是祸,信与不信,就留给他揣度去吧。  她走得轻松自在,庞斑却有几分懊恼。  见过了季彖,原本被庞斑寄予期望的言静庵顿时索然无味了许多。想要以言静庵过情关的念头也淡了一些。姑且不论他是否修道心种魔,言静庵心系天下,自然不会将男女之情看得极重。相较之下,季彖有情无累,倒是更加适合。  可等到庞斑回到临时所居的府邸之中,得来的消息却是季彖恰好在他下山之际飘然离去,唯独留下六枚铜板。  庞斑并不擅阴阳谶纬,但对卦象也有所研读,一眼看出她留的是九五屯卦。  屯其膏,小贞吉。  大贞凶。    在见庞斑前季彖就已和阳翟通过消息,说好会去暂住几日,她却没直接过去,而是绕道去见了个用枪的年轻人。  季彖见过很多使枪的人,有的人狠戾,有的人锐利无匹,却没人像他一样,侵略如火,一往无前,非生即死。  她暗中跟随了他两日,留给了此地的暗谍几句话,没与他交谈就走了,一如她前几次的来访,都没有现身,使得对方丝毫不知她的存在。    阳翟的居所在晋东南。  季彖赶到的时候,恰好是半月之期的最后一日。  她刚从马车上跃下,就看见阳翟站在车外,不觉微笑:“何劳旌之远迎。”  翟者羽也,游车载旌,析羽注旄首,是以阳翟又字旌之。她与阳翟的关系颇为微妙,不便直呼其名,也无需尊称,便称了他的字。  阳翟已算得上是当世巨贾之一,商号遍及天下,却并未身着异锦轻纱,只是一领本色布袍,丝鞋净袜,唐巾束发,像个中年儒生多过于商人。他鬓角略微霜白,颌下蓄须不长,理得整整齐齐,此时引她入府:“阳翟向来不开正门,今日恐失其密,委屈先生从侧门而入。”  季彖跟着他进了这处占地颇广的宅子:“无妨,正合了那句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  阳翟将她领到府中水榭之上,请她坐了位北朝南的主客尊位,自己则与她相对而坐。  时值夏日,水榭四周凉风习习,水榭之下有莲叶如席,阳翟在水榭里置了冰,而桌上已备了佳肴美酒,此时亲手为季彖斟上一杯色如黄金的酒液:“此为兰陵酒,是阳翟今年所贸货物中最好的一批,若是先生喜欢,阳翟还藏有四坛。”  季彖端起青玉酒盏,却不急着啜饮,仅仅轻晃酒盏,嗅着馥郁酒香:“古今商人,无过于吕子。阳翟恰是他出身之所。”  她初见阳翟时,他正站在桥上,打算纵身跃下一死了之。她那日心情极好,出言问了几句,才知他被人算计,名下当铺信誉不存,走投无路。她又问他是如何被算计,原来是他当铺里有四位供奉,其中一位收了一幅书圣的平安帖,本以为是真迹,却在公开赏玩时被人点出是另一位供奉当年指为摹搨的那一幅。季彖听他讲完,随口说了几点足以证此贴为真,阳翟自此扭转局势。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阳翟颇有商才,不过一年就东山再起,千方百计找到她以重金相酬。季彖没要他的酬劳,而是问他愿不愿为鸱夷子皮。阳翟怔愣,随即长拜不起,请季彖务必为他指路。此后阳翟以一成财货为酬,季彖则每年前去,为他画策。  阳翟一震,试探着问道:“不知先生何意?”  他长季彖许多,却知她虽然年纪轻轻,但言出必中。他如今富甲天下,不少是仰仗着她提早推算荒年丰年、或是何时起兵戈,不仅获利颇丰,也得了个义商的名头。  季彖看了他许久,直到阳翟额上隐隐有冷汗沁出,才缓声问道:“吕不韦身败名裂,寡妇清名显天下。旌之,你敢为哪一位?”  阳翟声音颤抖:“愿听先生指教。”  季彖唇角带笑,眼底却无丝毫笑意,唯余漠然谋划:“我要你去助一个人得到这天下。”  阳翟喉头滚动:“敢问先生,此人是何方豪杰?”  “朱元璋。”  季彖不急不缓,继续说道:“此人父母皆因商而死,开国后必定重农抑商,收农税多过商税。此商贾之幸,非天下家国之幸。然而商人地位卑下,子子孙孙皆得蓄意讨好官员士子,是商贾第一不幸事。农税重,群盗蜂拥而起之事必多,往来贸易必塞,是为商贾第二不幸事。群盗蜂拥,王道丧乱,则外敌有可乘之机,商贾之钱,未必可保其命,此为商贾第三不幸事。”  阳翟默记下季彖之言。  季彖言尽商贾不幸三事,缓声道:“若商税重,则农税可轻。农税轻,则民有余钱。民有余,则多购风物。如此一来,商人之名利,必倍加于税,于苍生皆大欢喜。”  季彖见阳翟若有所思,转而说道:“我要你暗中协助朱元璋,教他对商人改观,视你为股肱。”她叹了口气:“唯一可虑之处,乃他自布衣而起,迟早会担忧功高震主。你若踏上这条险途,五鼎食与五鼎烹一线之隔。”  她难得厉声问道:“功在千秋社稷,过在一人身家。旌之,我季彖季玄同最后一次问你,你可敢为之?!”  阳翟双手握拳,又慢慢松开:“阳翟无家亲在堂,无妻子相依,不过为先生所救的一条孤命,能得先生之助,为千秋谋……”  阳翟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应道:“阳翟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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