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于那身形窈窕,身穿粉白色夹袄的少女身后缓步前行,他步调极稳,靛蓝色的云纹丝缕靴踩在厚薄适中的雪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仔细看来,他迈出的每一步的间距都相差无几,便连雪地上脚印的深浅都一般无二。 而距离秦越一丈之外为他带路的轻灵少女,便是戚明珠身边的贴身侍女琉璃!她此时微躬着身躯走在巷子的前方,速度不急不缓,身形仪态端庄秀雅。大丫鬟的上佳资质可见一斑。只她脸上淡淡的红晕,倒是泄露了几许心思。 她此时便是奉了自家姑娘的命前来邀秦世子相谈。若说自家姑娘到底是何意,琉璃是不知的,这也不是她该问的。只是身后之人到底是誉满京都的俊秀之才,琉璃今日能有幸为其领路,到底是有些激动。又想到自家姑娘也是世所罕见的精妙人儿,与这秦世子可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思及此,琉璃心内的欢喜不可自抑,脚步竟是不由地加快了些许! 穿过约五十米长、丈余宽的巷子,秦越在巷子的拐角处见着了伫立在软轿旁的戚明珠,她的身旁虽有一侍女撑着伞,但仍有不少风雪飘到身上,她脸色苍白,鼻头微红,瘦弱的身躯看起来摇摇欲坠。可见她在轿外已等了有些时间了。秦越眉头微蹙,只觉得与那些青年仕子话别花费了太多的时间。 琉璃走至戚明珠身前,轻福了一礼便退至她身后,双手交叠低眉敛颈恭立一旁。 “戚明珠见过秦世子。”戚明珠上前一步一边行礼一边开口道。 “大姑娘不必多礼。大姑娘寻秦某前来,可有什么要事?”秦越压下心头思绪,一板一眼的开口道。他声音低沉,语气更是谦恭有礼。只是这样的秦越与戚明珠在菩提寺遇到的秦越却不似一个人了。 “无碍,劳世子挂心。明珠并无要事,只因之前并不知是秦世子,失礼之处还望莫怪。”戚明珠悠悠开口道。言下意指先前菩提寺相遇之事。但此事不宜深究,是以只浅谈一二,以表歉意。 “大姑娘多虑了,姑娘行事并无不妥。”大越虽民风开放,可当日情形,孤男寡女于寺庙相拥,说出去也要为人耻笑的。又有谁人会理会其中详情,只会道一句玷污佛门罢了!是以秦越才有此言。 “以前常听表兄提起秦世子,哪知真见到了秦世子我反倒不识,表兄若在,还不知怎么笑我了。”说这话时,戚明珠唇边绽开一抹笑靥,而她的眼眸又分明透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哀意。 听她此言,秦越面容有片刻的怔忪,后他本来坚毅果敢的五官竟柔和了些许,之前在戚明珠面前刻意建起的武装与防备,此时竟显得有些无力,他内心感慨,再出口的话也不自觉柔和了些许:“大姑娘这话我却是信得。三哥为人最是洒脱,埋汰人的本事也是少有人及!”说完摇头失笑,似是想起了什么趣事。 戚明珠见他这番反应,不由升起几分酸楚。欧阳康纵然是天妒英才,少年早夭,可是他身边的人无一不对他百般迁就,甚至他去后,每每提及都能刺中大家心中最最柔软的部分。他到底是幸运的。 “不知三哥都说了我些什么?怕不是什么好话吧?”秦越带着笑意望向戚明珠,周身已无初时的疏离之感。戚明珠甚至觉得他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含着几许笑意。 戚明珠莞尔一笑,坦言道:“好话不多,却也不少。秦世子与表兄情分非比寻常,自是知晓表兄为人。” 秦越无奈笑道:“三哥当如是。”虽是如此简洁的话语,可对于秦越这等做事无可指摘的人而言,却是最真实不过的。 戚明珠此时的感觉是相当复杂的,秦越初时的态度分明有些疏离,若不是她提及欧阳康,秦越定不可能这么快就变了态度。她这是在利用一个死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让她感觉到了羞耻。难道她非得利用一个死人的情分吗?! 戚明珠第一次产生了犹疑。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她心头一惊,而后酸涩之感一点点蔓延开来。先前与靳安然相交时也是这样,总有些若有若无的不适感。是了,所有的人都是真心怀缅欧阳康,只有她不是。而她这个虚情假意的人还意图凭着欧阳康留下的情分来结交人脉·····她相约秦越来此的本意是找个合适的由头让秦越能与她有偶尔的相交,这个由头她站在这里等候秦越时也已经想好,只是这时她再也说不出来。 “冒昧请秦世子来此,还望秦世子勿怪,已近午时,明珠先行告退了。”戚明珠的声音逐渐恢复往日的清冷,放佛方才的柔声细语只是南柯一梦。说罢戚明珠复又行礼,秦越只轻轻颔首算是对此的回应。戚明珠入了软轿,顷刻之间那顶素色的小轿便消失在秦越的视线里。 良久,秦越收回视线,眉目复又变得坚毅硬朗,他轻甩广袖,便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眼中疑虑尽敛,步履稳若泰山。 —————————————————————————————————————————— 戚明珠甫一进了轿子,便感觉困顿非常。她先前只觉得活命的机会就在眼前,便是耍点心思,只要与人无碍,便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以后的路到底该如何走?戚明珠皱眉思索,心中的思绪更是纷扰复杂,她坐在颤巍巍的软轿里,竟浑然不觉恶心。恍惚之间竟已回了相国公府。 下了轿,她推开涟漪撑过来的油纸伞,独自一人跨过风雪,向自己的汀兰苑走去。只留下琉璃与涟漪二女对视一眼,二女眼中的不解与担忧清晰可见,后二人便不约而同的追着戚明珠的脚步而去。 “快去准备热水给姑娘沐浴!”一行人等刚回了汀兰苑,琉璃便赶忙对着二等丫鬟柔枝说道,涟漪此时也端了一杯热茶递给了戚明珠。 戚明珠刚接过茶盏,还未来得及喝下,便听见二等丫鬟柔蔓略带拘谨的说道:“姑娘!约莫一炷香前老太太房里的紫云姐姐过来寻姑娘,说是老太太有话要说!” 听闻此言,戚明珠望向涟漪,涟漪知其意,转身便去拿了一套干净温暖的衣裳,戚明珠只喝了几口茶水,尚没来得及休息,一行三人便又匆匆去了老太太院里。 哪知到了老太太卧室之外,竟罕见的无人看守,戚明珠心下生疑,一边命琉璃去四下看看,一边领着涟漪进了老太太卧室之外的前厅,涟漪上前一步,刚要掀了厚重的由锦缎织就的布帘之时,只听一声怒喝传来:“不知廉耻!婚姻大事岂有你置喙的余地!莫说我戚家的姑娘不进秦府的大门,便是没有这条规矩,你身为庶女莫不是还想当世子夫人不成!” 此言赫然是老太太所发! 戚明珠眉头深锁,涟漪退后一步,望着戚明珠无声询问,戚明珠轻轻摇头,二人便径直站在内室之外,只是距离门口稍远了一些。 唰的一声! 布帘猛地由里掀开,戚明丽明艳的脸庞出现在戚明珠主仆二人面前。只见她一双含着泪意的眸子里竟饱含着委屈与不甘!她乍见戚明珠,眼中迸出掩饰不住的嫉恨之色,她恨恨地瞪了戚明珠一眼,便掩面跑开了。 戚明珠冷漠的看着她这一番作态,她只觉得与己无干,实在无话可说。就着涟漪掀起了布帘,戚明珠抬脚进了内室。 内室里起了两个炉子,烧着的都是无烟的银丝炭,是以比之外厅实在是温暖的太多。戚明珠感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暖的。到了老太太这儿,她回程的复杂心绪已然平静了许多。 “祖母缘何生气?可是二妹妹说了什么?”见老太太正闭目平息心中的怒火,并未察觉到有人进来,戚明珠便开口吸引了老太太的注意。 “明珠见无人守在门外便自己进来了,听到了些不该听的,还望祖母勿怪。”戚明珠坐在软塌右侧,边轻轻揉捏着老太太的膝盖与腿部,边出言解释道。 老太太摇摇头,在戚明珠的搀扶下用力倾起身子,她满是皱纹的手在戚明珠手背上轻拍几下,便无奈地说道:“方才你二妹妹言道欲嫁给秦世子为妻。” 戚明珠虽已猜的差不离,可此刻当真听到老太太这么说,还是觉得诧异万分!先不说这二姑娘与秦越有着怎样的缘分,又是如何对他动心。单说这二姑娘的性格也未免太过直爽,遑论她与秦越之间的差距,她竟敢对祖母之间她小女儿的思慕之情! 她若放在心里想也就罢了,毕竟已经及笄,哪家少女不思春?可怎地她就敢对老太太直言呢?戚明珠越想越觉得此事十分怪异! “明珠啊!你可见过那秦世子?真如那外界传言那般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老太太对戚明珠侧目而视,轻飘飘地问道“不对,祖母真是糊涂了,我儿三年来不曾出府,哪里会见过那秦世子!” 戚明珠知道老太太这是不放心了。她自是没有漏听老太太那句‘戚家的姑娘不进秦府的大门’,老太太此番的刻意试探,反而使戚明珠深信,对于戚秦两家的恩怨,老太太恐怕知道的不少! “明珠今日便在威远侯府遇着了秦世子,只是明珠不曾与秦世子交往,实在不知秦世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罢戚明珠将一个柔软的靠垫垫在老太太身后,让她能舒服的倚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