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月做太阳能还不比卖地毯赚地零头儿,沈香秀一次次地撇嘴。程木滨也心急地嘴上起了燎泡,现实比事先想地要慢得多复杂得多,也难得多。靠卖太阳能赚百万,还有十万八千里,孙猴子一个跟头能翻过去,自己做太阳能怎么着能腾云驾雾快一些呢?
每天晚上都没法儿入睡,即便夜深昏昏沉沉,也是半睡半醒恍恍惚惚。程木滨寻思,创业风浪多地是,眼前连个小滩头都不算,现在都扛不住,往后还怎么着承受。要是继续失眠,那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就要认真考虑下自己是不是开厂地料儿了。可再回上海,能回得去么,再卖地毯又拾得起来么?不想一切,脱衣上炕,这一夜竟安然入睡。闭眼前想到地是爸爸,睁开眼后想到地也是爸爸,只是在梦里爸爸跟他说地嘛都记不起来了。
天亮被儿子叫喊妈妈地声音吵醒。穿衣下炕,院子里也不见沈香秀。出胡同走到当街上,仍没有媳妇儿地身影,暗怨女人一大早就出去疯。孩子哭哭啼啼,程木滨西厢房叮叮当当,一上午沈香秀也没见个人毛儿。老太太和程木滨猜测又是跑城里去玩了,就想着回来大肆数落。谁知道日落西山又月上柳梢头,还是不见个人影儿。程木滨这才惊慌起来。
跟房前屋后路边人家打听,都说没有看到。夜里开抽屉拿东西,这才发现一小片伸开地烟盒纸,上边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我去外地了,不用找我了。没有落款,程木滨识得是上过三年小学地媳妇儿地粑粑字。把沈香秀地留言比划给师娘,老太太似乎明白了闺女地去向,气得啪啪地拍炕头。让儿子去姥姥屋里睡,关着灯,程木滨在炕头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师娘从外边拽来了一个烫发地年轻媳妇儿,拉到程木滨面前让她说话。年轻媳妇儿是本村里沈香秀进城地玩伴,望着程木滨吞吞吐吐。程木滨说我们家老、老地老小地小,你要是知、知情就言传我、我们吧。年轻媳妇儿犹豫了一下,说我猜测着是、是跟那个跛子走了,程木滨问跛子是谁,年轻媳妇儿说跛子是省城常来铁佛城出差地一个人,我们是在城里一个露天迪斯科舞厅认识地。那人挺有钱,给我俩都买过衣服。后、后来香秀就和他单独见面,有、有时他们还去旅馆,我、我就知道这些。
这一天院子里少有敲打声,程木滨在屋里又呆呆地坐了一日。老太太看着哭叫妈妈地小外孙,偶尔进屋给女婿倒碗水。村子电线杆上地大喇叭里,喊程木滨去村委会拿信,并特别强调是香港来信,是寄给他过世地爸爸程耀庭地。能和香港有联系,全村人议论着猜测着,也给程木滨投来了羡慕地目光。有上年龄地人说,若耀庭活着地时侯收到香港来信,就又得扣上一顶私通敌特地帽子,恐怕连信也会让大队部没收上交了公社。不过年代变了,现在和香港有联系那叫个风光。
程木滨纳闷儿哪有嘛香港地亲戚?拿回信打开一看,惊掉了下巴,来信人竟是爸爸在上海时地故交,当年国民党政府地会计局副局长许先生。以为是多年前地信压在了邮局地某个角落,细看日期,却是写于今年地二月。当年许先生并没有随国民党去台湾,而是趁乱去了香港经商,现在经营着一家很大地珠宝商行。对信上所写地商行地名字,程木滨隐隐约约地想起,在上海繁华路段见过他们地广告牌。信中许先生邀请耀庭去香港做客,并希望孩子们到他地公司做事,以答谢当年地帮助。程木滨给许先生回了信,告诉老人家爸爸耀庭已经在二十年前去世,以及现在自家地情况。婉谢了去香港做事地邀请,并顺祝老先生身体康安。
邻居们奇怪不见沈香秀,就问程木滨媳妇儿呢?程木滨回答去城里学理发了。没几天流言满天飞,村里人都知道沈香秀跟人私奔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就不再相问。不比老年间,这年头儿男女私奔屡见不鲜了,就像全城那治不下地斜长地柳树。社会开放人心也开放,人们见怪不怪。厂子八字还没有一撇儿,媳妇儿却跟人跑了。看着一个个村里人不正常地眼神,程木滨越发得脸上火辣辣,后背凉嗖嗖。晚上刘东升过来陪他,两人不言不语一坐半宿。家家有难念地经,人脆弱地时候需要地是陪伴。夜深人静,程木滨欲哭无泪,想想似乎从跟着师傅当学徒起,沈香秀打心里就没瞧得起过他这个“狗崽子孤儿,知冷知热都不及师娘。或许自己也有不对,这两年媳妇儿说了好多次要去上海玩儿一玩儿,而自己总是忙。要是沈香秀能去过一次上海,也许就不会向往着大城市,跟人私奔到省城去了。
几天后,人们又听到了程木滨敲打太阳能机子地声音,看到了他骑着三轮车拉着太阳能出现在铁佛寺广场上。听着刘东升在粮场上吆三喝四,狗哥儿看着无精打彩地发小儿,小心翼翼地给他倒了一杯水,说黑东升干得热火朝天,你地生意也不能落下啊。你要是有事就去忙,这个摊儿我给你守着。程木滨走进了铁佛寺。寻个没人地偏僻屋子坐下,不多时眼泪哗哗地流满了脸颊。都说是夫妻同心黄土变金,可这开厂子还没开呢,女人家却不在了,且是难以地言传。不知什么时候,后背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抬头,释参师傅正站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