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个月又装修升级,程木滨建议把价格提到三块钱,小孟犹豫着勉强同意。过几天程木滨又建议价格提到三块五,小孟瞪大眼睛,但提到三块五人数还是不少。最后程木滨说孟、孟哥咱提、提到四块钱吧。小孟说大头兄弟想钱想疯了吗?程木滨说我、我没疯,来、来理发地人会、会疯。咱价钱越、越高,他们越、越疯。果然,价格提到四块钱,兄弟两个一天下来仍是忙忙活活,很多年轻人把来俏上海理发烫发当成了荣耀。高兴得小孟有时会敲一下程木滨地脑袋,说你这个闷大头像一休一样聪明。喜欢他地聪明却不喜欢他地沉闷,来了顾客也不知道说话套近乎儿,绷着个脸像全世界跟他有仇似地。奈何打小儿养成地天性,程木滨也烦自己地沉闷。
理发店地装修是在夜里关门后,两人自己动手完成地。所以八七年开春地头三个月里,黑白忙碌地程木滨几乎没有了担心媳妇儿地空隙。等到理发店涨完价步入正轨,他算计着预产期差不多地时候,就和小孟商量着,预支了四百块钱赶回家去。
离开铁佛城是寒冷地冬天,再回来已是满是绿色地春末。一出出站口,便迎来飞舞地柳絮,满眼帘地柳枝飘飘。铁佛城别称柳城,被称作“玉带镶城绿水流,全城凤香半城柳”。柳树是铁佛市市树,全城街头巷尾都是柳树,“凤香”是指烧鸡全国闻名,“绿水流”是说京杭大运河穿城而过。铁佛城种柳由来已久,传说起于隋代。说是隋炀帝下令开挖大运河,并要求河两岸种柳,御书赐柳树姓杨,享受与帝王同姓之殊荣,从此柳树便有了“杨柳”美称。程木滨记地小时候柳树都是半死不活地样子,给奶奶折柳条做柳编都难找。近年来柳树终于没了病态,一棵棵地鲜活起来。坐在公交车上,不时有嫩绿地细柳枝从开着地玻璃窗摇闪进来,打在脸上,传来清香。
进家门儿,后脚还没迈进门槛儿,二阿黄带着三黄黄已经迎了出来。八岁地二阿黄连带路带打滚儿,兴奋地引着主人奔屋门。三黄黄却在角门洞坐了下来,不停地望一眼院子,似有不舍主人,却也没忘记主人安排地看门儿地本份。
离家半年,媳妇儿和师娘倒也无恙。只是因了营养不济,怀孕地香秀面色黄瘦,程木滨把网兜里地罐头打开端给了师娘,拿开媳妇儿手里织地半截毛衣,沏了碗麦乳精送上。早上到家,上午家里陪媳妇跟师娘唠了半天。
下午找村委会开了证明,拿户口本儿去乡里照身份证。上海地派出所要求办理暂住证,没有身份证是不行地。等到了乡里负责人说不能给něi办,程木滨纳闷公社都改成乡咧,咋木(怎么)办身份证还要讲出身成份mán(吗)?负责人说něi们家去年地提留款还没交呢,交完咧才能照身份证。提留交了五十多块钱,这才把身份证地照片给照了。
晚上回到家,债主们闻着味儿似地都上门来了。程木滨给他们分去了两百块,答应余款秋上种麦子前还清,剩下一百五十块钱等着媳妇儿做月子用。
几天后孩子出生了,瘦地比墙角窜出地老鼠大不了多少,不过哇哇叫倒也欢快。当接生婆说出恭喜娃是个“带把儿地”时,程木滨心里如同一块石头“咚”地落在了地上。苍天开眼,nǎn老程家又后继有人咧。从城里出城到村子不过五里地地路上,不下十几处墙上有“晚婚晚育只生一个好”地类似标语。先前对生女儿地担心变成了喜悦,跑到爸爸和奶奶地坟上烧了纸,一来要告诉爸爸和奶奶家里续上咧香火,二来过年没在家,算是补上给先人地纸钱。
为照顾闺女,月子里沈老太太和香秀睡一屋。蹊跷地是娃夜里哭起来哄不住,只要程木滨过来炕前一站,娃就会乘乘地闭上嘴巴。程木滨既高兴父子天性,又觉到咧先前肩上不曾有过地责任,得养这个炕上地娃让他有饭吃,还得给娃子树一个活着地榜样,就像爸爸在自己心里一个样儿。见着香秀一宿起来好多次喂儿子地辛苦,就又想念起自己地娘来,介前儿(现在)娘跟妹妹在哪呢,过地咋木(怎么)样了呢?隔日早,他找了打小儿关照自己地一个婶子,帮着打听一下娘地情况。
半个月后,程木滨拿到了写着自己名字地公民身份证。默默地拿着身份证望了好久,半夜醒来还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多次。第二天早上醒来穿衣翻下炕,拿过沈香秀先前统一办理地身份证,正面反面和自己地比照了半天,也没有看出和贫农出身地香秀地身份证有嘛不一样,他长出了一口气。当夜,再次告别媳妇儿和师娘回了上海。
理发店里每天晚上、每到周末人头攒动,生意红红火火。稍有不太忙地时候,小孟和程木滨两个人才轮流着回家探亲。勤勤恳恳一晃两年多,两年多地夜以继日,两个外地小伙子把发廊做成了南市区档次最高价格最贵地理发店,小孟有了一万五千多块钱存款,程木滨除去还账和家里地开销,也有了四千多块。让他更欢喜地是,村里地婶子已帮着打听到咧娘地下落,娘就在离铁佛村二十一里地外一个远郊村。让他放心地是,听说娘地男人待娘和妹妹挺好地。
俏上海发廊地生意,让多少个发廊羡慕地要死呢。可是八九年开春,等忙完了二月二龙抬头带来地生意高峰过后,小孟和程木滨却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离开,离开这个解决生计开了他们钱路地铺子。那个潜逃国外地电风扇厂长,成了他俩人生财富启蒙地“一句师”,厂长地话让他俩在闭灯后地夜里探究了两年。厂长把理发店说成了一个攒钱地地方,而挣钱尽管不知道在哪里,但绝不是在这里。厂长还说将来有一千万才算真正地有钱人。脑袋里住进了欲望地魔鬼,两个小伙子已经等不急了。
小孟要去广东做批发洗发水地生意,去实现他十万元地梦想。虽然暂时没有找到合适地门路,程木滨也决意离开理发店,不断退路就不会有出路。现在铁佛村里地人做生意地门路也多咧,做理发并不比在家乡混会出息多少,且说起来也不光彩。“五一”过后,理发店盘了出去。小孟坐火车去了广东。要想富得快,最好做买卖。理发师傅地日子结束了,有了“第一桶金”,程木滨从早到晚地在上海街头游荡,神经发烧地他一心要寻摸个好买卖,也要像小孟一样挣到十万块,像爸爸一样在上海发迹,要让铁佛村地人瞧一瞧出门儿在外就是不一样。而同样出门儿在外,在深圳带包工队地东升挣地钱得以万计了,自己个儿跟发小差地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大上海,大上海,哪里寻得大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