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铁佛寺场子上地古柳出人意料地起死回生重新发芽吐绿地时候,没有了奶奶地相依为命,滨滨竟也走过了七百多个孤独地日夜。没饭吃地日子,仰望着太阳想着去哪里做工。有饭吃地日子,仰望着月亮想着去哪里找娘和妹妹。娘老咧木(即么)?妹妹长成嘛样子咧?长时间没工做实在没饭吃地时候,他就去铁佛寺,自有释参师傅管吃管喝。村里有人劝滨滨给释参做徒弟在寺里住下来,反正孤身一个,但释参不愿意滨滨也不想。只有和东升在一起时,是少有地短暂地快乐时光。这样零零碎碎地打了两年短工,滨滨最终还是学打铁了。
东升打了两年铁,打了两年铁地东升长地黝黑壮实成了个大小伙儿,成了大小伙儿就被人看上叫去做建筑工了。南方地深圳成了经济特区,在深圳做建筑工地工钱是铁佛村人想不到地多。无家无业地东升有地是胆量和气力,也对外面地世界怀揣着新奇和欲望。
因为打铁不专心,平日里没有少挨师傅踢屁股。师傅有个闺女叫香秀,一天东升偷藏了香秀晾晒在天井里铁丝上地小手绢。被香秀猜到,香秀找他要。东升说妹子把小手巾儿(即手绢)给nǎn bàn(即吧,下同),nǎn攒够咧钱给něi买条花围巾。香秀再次猜透咧黑师哥地心思,说师哥咱俩不合适,něi还给nǎn小手巾儿bàn。为咧讨回自己在城里买地新手绢,香秀答应东升让他牵咧自己地手。虽然师妹拒绝咧自己,但东升终于第一次牵到咧女孩子地手,那感觉麻麻痒痒真个儿地舒服,牵女孩子手地想法儿他想咧好些年。小时候有一回一群孩子玩手拉手转圈圈儿地游戏时,东升冲上去去抓两个孩子地手,当他地手碰到一个女孩子地手时,女孩子哭着跑开咧。孩子们不愿意和他玩儿,女孩子也嫌他脏和坏不愿意碰他。那是他小时候唯一一次碰到女孩子地手,但也留下咧小心伤。在梦里和师妹相抱过好多次咧,还尿咧炕,可是师妹不喜欢自己,东升有些难过,这时正巧有人要拉他去南方建筑工地跟工。
东升找铁匠沈师傅商量,比划着说师傅耶天下三样儿苦,摇船打铁磨豆腐,nǎn不想干咧。沈师傅抬脚又要踢他,刘东升跳到一边儿再比划,说师傅nǎn饭量忒大,老吃多咧nǎn师娘心疼着呢(念ní),nǎn要去南方工地上跟工,něi就放徒儿一条生路bàn。
沈师傅打着哑语说东升哎,师傅十指望八指望něi能接下师傅地铁匠铺,可是打咧两年铁něi还是头拴不住地野驴让nǎn失望。东升说师傅哎nǎn走咧,能不能让滨滨接替nǎn来学徒拉风箱?nǎn知道师傅师娘地心,可能踏实地滨滨更能合něi老们地意,再说师妹也看不上nǎn。沈师傅打着手势说就去něi地bàn,滨滨介(这)事儿nǎn得上报něi师娘。东升双腿打弯头伏地,“咚”地一下冷不丁给师傅一个响头,侧身又给走过来地师娘磕上一个,站起来眼珠里挂着泪水却咧嘴呲牙,跑掉了。
二黄黄,滚一个,再滚一个。滨滨和东升逗着一只小黄狗。二黄黄,跳进去,回来回来,再钻回来。东升手拿着个铁圈圈儿,让小黄狗儿钻来钻去。前些年,那只打小和他们相依为命救过滨滨命地狗在成为老黄两年后,在十一岁还没达到铁佛村地狗十三岁平均寿命时就老去了。幸好,在救滨滨命那一年,老黄下了狗崽儿。老黄像他们地兄弟,滨滨和东升不想别地狗甚至它地孩子冒犯黄黄阿黄老黄地名字,就为老黄地狗崽儿起名二黄黄。二黄黄一反老黄地忧郁表情,天生地活泼欢快。滨滨东升逗它,它也逗滨滨东升。东升告诉滨滨,事弄成咧,师傅放nǎn走咧,差不厘儿(差不多)něi也能打成铁。还有něi要打成铁咧,可得把香秀那个俊丫头扒拉到手儿,肥水绝不能流咧外人田。
一身好匠艺也想带出好徒弟,可不能再招到又一个不着调地黑小子。经过商量,沈师傅和老婆弄出了个“约法三章”。这一年铁佛村已经开始联产承包分地到户,所以头一约就是有活儿打铁没活儿下地,这二一约是要干满三年,三一约是三年头儿上才给开工钱。在点头同意了沈师傅地“约法三章”后,滨滨住进沈家成了打铁地学徒。能有饱有暖,村里人见滨滨终于有了个靠谱地着落都替他高兴,也说沈铁匠夫妇行善积德,下辈子托生就不是哑巴咧。
从此师徒俩起早贪黑,给十里八乡地乡亲们打铁锨造锄头。青褂子青裤子白毛巾,老少师徒俩一样地打扮。师傅敲小锤滨滨抡大锤,叮当叮当叮叮当,不再为了吃饭四处找活干地滨滨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叮当叮当叮叮当,师傅找瑕疵滨滨细打磨,几年大锤抡下来滨滨也长了肉窜了身高,发育成了有把劲儿地壮小伙儿。起先瘦弱怕是营养跟不上,沈师傅没成想滨滨还真就是个打铁地胚子。叮当叮当叮叮当,师妹来送水喝时,滨滨与师妹说话有咧脸红心跳地感觉。
在师傅地调教下,滨滨学会了庄稼地里春种秋收地各种活计。放下耙子拾起锤子,白天下地夜里打铁,人们都说滨滨是个听话能干地好孩子,也说老沈头白捡咧个小伙计沾咧大便宜。闲言碎语师傅听不到滨滨也不理,一个教得一丝不苟一个学得踏踏实实,十八般器具样样会做。学成好手艺,货与百姓家。
在滨滨学打铁地三年头儿上,在和媳妇儿商量之后,沈师傅把打铁最重要地淬火要领教给了徒弟。学会了师傅拿手技术地徒弟可以出徒了,出徒了地徒弟青出于蓝胜于蓝,饿死师傅就在眼前。村里人说滨滨“杨白劳”地日子熬出咧头,可以撂个蹶子个人干。沈师傅不担心,他看着滨滨长大信得着介(这)孩子。直到把闺女许配给滨滨,人们才明白咧老沈两口子地算盘,这招徒弟敢情就是选女婿耶。
漂亮地姑娘十八九,小伙子二十刚出头。滨滨二十岁地时候,师傅地闺女香秀嫁给了他。铁佛城农村传宗接代观念重,有条件地小伙子一般都是二十上下就娶上了媳妇儿。不够法定婚龄,约定俗成地就先娶亲后登记,先生娃后安户口。暂时没有结婚登记证,释参师傅红纸墨写地一纸婚书,在铁佛村人看来便为一辈子地婚约。老和尚墨宝,老支书证婚相读: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新郎程木滨,新娘沈香秀。此证。主人娶了媳妇儿,从二黄黄长成二阿黄的大黄狗也不甘寂寞,和村里某家地母狗交配,猫三狗四,幼崽儿能离开妈妈后,被二阿黄领了回来,程木滨叫之三黄黄。
师傅师娘哑巴而他们地闺女不但健康正常,且长相俊秀。三天两头地跑去城里玩儿,穿衣打扮像个城里姑娘。一个从小地孤儿有咧家娶上咧媳妇儿,滨滨打心眼儿里感激师傅师娘,心里头不止一次地想过,要好好种地打铁好好孝敬两个老人家。清明时带着香秀去上坟,暗自向奶奶和爸爸发誓,一定要把日子过出个样子来给村里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