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和甘遂又悄悄去了一次文府。 甘遂:“地藏铃指示的地方是这里?” 秦艽:“没错。” 眼前是一个破败的庭院,位于文府边缘地带。院中杂草丛生,窗户上糊的破纸在风中晃晃悠悠,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两人一步一步走到正房门前,脚尖抬起又落下,却没在地上留下一丝脚印。 房间的门板歪斜着,好像一旦被人推开就会轰然倒地。 甘遂一拂袖,房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一大团灰尘,若是没有及时捂住口鼻,能把人呛得直咳嗽,秦艽和甘遂却丝毫不受影响,一点也没被扑得灰头土脸。 两人直接踏入了房门。 房间实在不大,一眼就能看到边上有个窄小的床铺。 一个女鬼穿着宽大的破袍子,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身下不断有血迹涌出,看到他们进来,她强撑着爬起来,虚弱地挤出一个狰狞的表情,摆出防御的姿势。 甘遂可以看出,这个鬼很虚弱了,几乎下一刻就要魂飞魄散的样子。 可照理说,逃避入轮回的鬼魂不是怨气深重,就是心有执念,断不会如此虚弱。 甘遂:“她这个姿势,好像是在守着什么。” 秦艽猜道:“或许,她守着的是香薷的魂魄碎片。” 他们隐隐都猜到了这个女鬼的身份——她应该是香薷这一世的母亲。 秦艽拿出招魂袋,把香薷带了出来。 那女鬼登时瞪大了眼睛,手下揪紧了衣服,神情激动地像是要扑上来:“宝宝!” 香薷没有反应地看着女鬼。她只是一魄,对外界的一切很少能有感知。 秦艽向女鬼问道:“你是小玉吗?你别担心,我们没有敌意,不会害你们。你的宝宝其实还活着,只是丢失了一些魂魄,我们就是想把她的魂魄找齐了……” 秦艽轻声地给小玉解释他们的来意,只是掩去了关于神魔两族前世今生的纠葛。 小玉渐渐放下了对秦艽和甘遂的敌意,手上弹出的指甲也收了回去:“你们会救我的孩子?” 秦艽和甘遂郑重地点头。 秦艽又请求道:“请务必告诉我们当年的事情。”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凶狠的光,“如果受过什么欺辱,我们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香薷在这吃人的文府待了五年,母亲身份低微,甚至在她一出生就撒手人寰,她遗失了一块魂魄碎片,又被当成傻姑娘,从未被承认过小姐身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不知该吃过多少苦头。 小玉应了一声,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香薷身上,然后开始讲述当年的故事…… 彼时,文府有一个夫人四个姨娘,文家主好色滥情,府中丫鬟早被染指大半,若能怀孕就有可能被提做姨娘。 可文夫人手段了得,多年无出,却也决不允许他人怀孕。所以丫鬟即使有孕,也会因各种各样的事情流产,甚至一尸两命。姨娘的位子,更是只有同样手段狠辣的人才能坐稳。 文家的一妻四妾全不是省油的灯。被家主宠幸却不得宠爱的丫鬟,落在她们手里,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就算这样,当年的小玉自恃有几分姿色,心高气傲,不甘心一辈子只是个丫鬟,饶是有再多前车之鉴,她也坚信自己一定是与众不同的,便使了手段爬上了家主的床。 最初的时候,文术贪新鲜,对她确实有几分宠爱,她也有些小手段,能够应付一些后宅的明枪暗箭,虽然没被提成姨娘,但也是丫鬟中独一份了。 后来,她被诊断出怀有身孕。 可这个怀孕的时机却不大恰当。 因为最受家主宠爱的齐姨娘此前也被诊断出怀了身孕。 文术便顾不上来她,一心扑在齐姨娘身上。最宠爱的小妾将为他诞下第一个孩子,在男人的心中自然是最为欢喜的。 不过这个怀孕的时机倒也可以算是恰当。 因为在文夫人和其他三个姨娘眼中,显然是齐姨娘的威胁更大一些。而小玉一个怀了孕都没被提做姨娘的丫鬟,相比之下,都算不得一个玩意儿。 小玉得以在夹缝中生存。 她一日日熬着,数着,只要这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她一定可以被提做姨娘。 齐姨娘也是极擅长宅斗之人,再加上文术护着,倒也让她熬到了生产之期。 齐姨娘没有如期生产,她挺着大肚子在花园中散步,向文术撒娇着抱怨道:“这孩子怎么还不出来?我都等好久了。” 文术自然是笑得春风满面:“晚两天也是有的,这孩子不听话,等他出生了可要好好□□一番。”他佯装沉下了脸。 齐姨娘还要再撒娇,脚下却突然一滑…… 齐姨娘跌了一跤,当即便捂着肚子叫唤起来,身下有鲜血涌出。她立刻被抬进正房生产,文府陷入一片忙乱之中。 齐姨娘还在产房中哀嚎,血水一盆盆地从房里端了出来。 文术面色铁青地立在房门前,对跪倒了一片的侍从怒吼:“查!给我去查!谁在花园的路上撒了油!查出来凌迟处死!” …… 如同话本子上最俗套的故事一样,最终查出来撒油的人,是小玉。 文术气得抄起边上的茶杯,朝小玉砸了过去:“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小玉挺着大肚子跪在地上,额角还淌着鲜血,哭求道:“老爷,老爷真的不是我!我,我肚子里也有您的孩子啊!” 侍卫刚要来抓她,听到这话,都迟疑了下来。 文术却嫌恶地看了一眼小玉,眼中尽是冷漠:“没听见我的话吗?给我拖下去,这种贱/人生出来的孩子,不要也罢。”竟是毫不顾血肉亲情。 秦艽听到这里,倒是不感到意外。这世间,怀胎十月的母亲尚有残害自己孩子的,何况是根本没为怀胎出多少力、不曾与孩子心跳与共过的父亲。 对于有些男人而言,父子亲情,不是源于先天血脉,而是源于后天培养。有时他对孩子生母的感情,便决定了他对孩子的感情。毕竟他们从未像母亲一般,真正与孩子血脉相连、生命与共过。何况还是文术这种极端冷血自私之人。 小玉受了这般惊吓,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叫了起来,羊水慢慢流淌出来,竟是也要生产了。 侍卫哪里还下的去手,有些不忍心的,便求文术放她先去生产,再做处置,也算是给齐姨娘积德。 文术听了半天,听小玉的惨叫实在是有些刺耳,总算同意了:“把她给我拖去边上那个破院自生自灭,要是齐姨娘和孩子出了什么事,她和这个孽种也不要活了!” 小玉就被带到了破院中,她没有产婆,也没有婢女,只有门口看守她的两个老婆子不忍心,给她打了点热水。 小玉难产了。 但她还是咬着牙生下了孩子,剪断脐带,然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她听到远处传来了喧闹声,大家在奔走相告齐姨娘诞下了大小姐,老爷大喜,打赏众人,府中一片欢腾。 而这个院落,远离所有的热闹喧嚣,破旧而荒凉。 屋外的婆子听里头没有动静,她们也心急想去领赏,便推门进来查看小玉的情况。 小玉已经死了。 一个瘦小的女婴躺在她身边,婆子把她抱起来拍了拍,她才发出了生命中的第一声啼哭。 小玉的魂魄凝着怨气浮在半空中,她想冲出去报仇,刚触碰到门边,突然金光大盛,她被重重地弹了回去。 那两个心软的婆子正在给孩子清洗,对这一幕毫无所觉。 小玉被不知名的阵法困在了这个房间里。 她试了无数次想要出去,却始终不能成功。她最终遍体鳞伤地缩回床边,这时才想起了她的孩子。 她的尸体已经被人拖出去草草掩埋了,满床的血迹也被收拾过了,她的孩子躺在上面,不哭也不闹,边上有一块发出莹白色光芒的东西。 小玉成了鬼,很多事情无师自通,她知道那一块是魂魄碎片,可她不知道她的孩子缺了块魂魄会怎么样,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藏好了那块碎片。既然她出不去房间,就好好地守在孩子身边吧。 可同一天出生的孩子,大小姐受尽宠爱,而她的孩子只能在这个破败的院子里自生自灭。 这世界何其不公! 她越这么想,怨气越重,院内阴森,吓得那些好心来喂养香薷的婆子几天不敢踏进这个院子。 孩子饿的哇哇大哭,小玉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她不敢再释放怨气,只一心一意地守着孩子。 看着她平安长大,成为了小玉唯一的执念。 香薷在文府婆子的接济下长大。她小时候很乖巧,几乎不会哭闹,这也是婆子有耐心照顾她的原因之一。 可是随着她渐渐长大,人们发现她不是乖巧,而是痴傻。 婆子们最初照顾她,一方面是于心不忍,另一方面,则是认为她毕竟是家主的血脉,等长大一些,讨了家主欢心,说不得还能回报她们。 可她竟是个傻的,那就更不可能被文家承认了。 婆子们渐渐很少来接济香薷了,小小的孩子,饿得极了,只能自己出院子偷偷摸摸地找些吃的。 小玉不知道香薷在院子外会经历些什么,却也知道一定受过不少欺侮,因为她回来的时候,身上总会多出新伤,衣衫更加褴褛。 但即使是这样,竟也让她摸爬滚打地长到五岁。 然后有一天,突然有侍卫闯进院子里,带走了香薷。 小玉从此就再也没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