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遂反而愣住了。 他眼神飘忽,感到自己脚下似乎突然踩在了云端,触不着实地,四周是一片虚无的白色,唯有揽着秦艽腰的手在不自觉地用力,好像抓住了此刻他唯一能感知到的实物。 “这位少侠……麻烦你……手松开一点……” “啊?”甘遂仿佛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秦艽没有反应。 “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咳咳……”秦艽原本苍白的脸色硬生生被憋得通红。 “啊?哦。”甘遂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松开了手。 而且是完全地,彻底地,撒开了手。 秦艽没想到他松得这么快这么彻底,她反应不及,脚下还软着,身子一歪,又朝旁边倒了下去。 甘遂赶紧又手忙脚乱地拉住她。 电光火石间,秦艽腰上的拉力惹得她向前一扑,落在甘遂怀里。 甘遂把秦艽抱了个满怀。 秦艽只感到一片柔软又温热的东西贴在了自己额头上。 那是甘遂的唇瓣。 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甘遂慌忙抬起头,脸上腾地一下变得通红。 她的额头明明冰冰凉凉的,传到他脸上怎么就变成了热辣滚烫的一团火? 甘遂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好像要将唇上始终残留的滑嫩触感吞吃入腹。 至于秦艽……她的脸色本来就是红艳艳的,不过现在就不知道,到底是憋红的还是羞红的。 “……嗯……那个……我,我扶你去树底下坐着吧。”甘遂总算神智回笼,手上扶得稳当,眼睛却不敢再看秦艽,说话也结结巴巴了起来。 “……嗯。”秦艽的脸上也冒着热气,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因为身体虚弱,秦艽走得很慢,几乎是一步一步挪着走的。 等她在树底下的石凳上乖巧地坐好,她脸上的热气已经彻底散去了。 然后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仰起头,向站在旁边的甘遂说道:“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嗯?”是刚刚的问题吗……提亲? 甘遂微微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半蹲下来和她平视。 阳光透过树的缝隙,在秦艽白嫩无暇的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可以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真是可爱得要命。 他砰砰乱跳的心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甘遂看进秦艽光彩熠熠的眼睛里,他知道自己的眼里此刻装着他最想要的那颗星星,也一定被她染上了光芒。 甘遂勾起唇角,笑眯了眼,带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和认真:“好。” 他的语气里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欢喜。 甘遂接着又道:“那你要好好吃药,早点养好伤,我们就可以早点上路。”这样就可以早些找到香薷,他就可以早些……提亲。 他没有把言外之意说出来,还在含笑看向秦艽,却见她垮了脸。 越是吃货,越不爱吃药。 这一规律在秦艽身上并没有被推翻。 她真的很讨厌吃药。 前几日吃的是药丸,她还可以忍受,接下来要喝汤药了,对她来说简直就是酷刑。 秦艽苦着脸:“那……你有糖吗?” “……” 甘遂对上她委屈巴巴的水汪汪的大眼,心里好像突然塌陷了一角,软得一塌糊涂。 “那你等一下。” 他立刻拿了白玉葫芦仔仔细细地翻找。 半晌。 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上躺着两块小小的疑似黑糖,递到了秦艽面前。 “白芨也不爱吃药,所以她立志要努力做出甜味的药来。这两块是她唯一做出来的一种甜味补血药,刚好你也可以当药吃。” 秦艽嘟着嘴:“那好吧,你先收着,吃药的时候再给我。” 撒娇这种行为明明跟她的性格完全不符,可在他面前,她信手拈来,毫不忸怩。 原来话本里的花前月下、心心相印是这种感觉—— 是止不住地想朝对方撒娇,是止不住地为对方心软。 是彼此卸下厚厚的盔甲,只为这世上唯一的爱人,展现自己柔软脆弱但真实无比的躯壳。 然后他们会结成一具共同盔甲。对内,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对外,才是客气疏远的防备。 ** 甘遂坐到秦艽身边,方便她更舒服地靠着自己。 可是坐了片刻,他发现秦艽时不时地在挪动位置。 甘遂问道:“怎么了?坐着不舒服?” “嗯,这个凳子有点硌。” “那我们先进屋去床上靠着。”甘遂立刻站了起来,思索了一下又道,“我给你做个坐垫吧,这样明天你就能在屋外坐着,又不被硌到了。” 秦艽扶着甘遂的手站了起来,怀疑地看他:“可是……你会做女红?” 甘遂语塞了一下:“……不会。” 但他只沮丧了一下,很快又重燃信心,眼里是满满的面对挑战的兴奋感,坚定地说道:“没关系,坐垫又不是荷包,不需要缝什么花样,就剪两块布下来,塞塞棉花,缝一缝,应该不难的。” 说起来是很简单啊,但真的不难吗? 秦艽也没法评估,毕竟她也从未做过女红。 ** 一回到屋里,甘遂很快就备好了用具。 还好他炼器技术不错,缺的工具直接炼制,也算方便。 可绣花针这种东西,竟是直接拿上等玄铁打造,可以说是非常奢侈了。 然后甘遂一手抓着他的一件衣服,一手拿着剪刀,神情严肃地问秦艽: “你想要什么形状的坐垫?” 秦艽倚在床头,伸长了脖子,透过窗户看了看屋外石凳的形状:“圆形就好了。” “好。” 甘遂点点头,抿着唇,如同面临一个强大的敌人一般举起了剪刀。 咔嚓咔嚓咔嚓。 他剪下来一块布。 秦艽看着他手里说不出到底啥形状的布:“这是……圆形?” “再修一修就是了。” 甘遂继续咔嚓咔嚓咔嚓。 …… “我再修一修。” …… “我再修一修。” …… 若干次后。 甘遂终于放下了剪刀。 手中只剩下了一块小小的布条。 秦艽:“……” 早知道在他第七次说要“再修一修”的时候就该阻止他,那时候好歹还能看出是个方形啊。 甘遂无言地和秦艽对望一眼,嘴硬道:“这样塞在里面的东西不就有了吗?” 秦艽不忍心拆穿,顺着他的话说道:“……嗯……对,棉花太软了,还要再塞点布条比较紧实。” 甘遂又重新剪了一块布。 形状仍然如天边的云彩一般任性。 他又要下手修剪。 “你等等。” 秦艽看不下去了,虽然她也不会女红,但她好歹是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的人:“就这样吧,一会儿缝的时候缝圆了,把那些不规则的地方缝进去就好了。” “……?”甘遂一脸懵地看她,他不懂要怎么缝进去。 秦艽手把手给他比划了一番,甘遂终于勉强理解。 唉,他的脑袋瓜,还是用来学术法比较好使。 虽说如此,甘遂还是坚持做了下去。 秦艽眼前的反差画面颇有几分喜感:一只大大的手里捏着细小的绣花针,另一只手则捻着细细的线头,甘遂眯起眼睛,冷峻刚毅的脸上神色认真,却做着十足秀气的事情。 弄了好半晌,甘遂才把线穿好。 他看似信心十足地下针,架势端的十分专业。 然而,现实真的比理想要骨感得多。 甘遂忙活了一整天,终于有了成果——一块奇形怪状的小坐垫。 仍然跟圆形毫不沾边。 当然秦艽也不想想,既然甘遂剪都剪不出圆形,还能指望他缝出个圆形吗? 而且形状的问题还在其次,重点问题在于大小。 这个小坐垫只有凳子的一半大,根本盖不住凳子。 秦艽:“……” 甘遂明显有些丧气。 秦艽安慰他:“没事的,虽然比椅子小,但我够坐就好了。”她放到身上比划了一下,“你看,刚刚好。” 甘遂看着她的动作,突然说道:“你拿我的枕头垫吧。” 可是他们只有两个枕头。 “那你睡觉怎么办?” “我……”甘遂本想说不用枕头也能睡,眼角的余光扫过坐垫,他突然眼睛一亮,接过秦艽手里的坐垫,“我拿这个当枕头。” 他兴冲冲地拿在头上比量:“你看这大小,配我的头不是更刚好吗?” 还真是……挺正好。 秦艽也就没什么好反对的了。 ** 屋外的夜色已经一片浓黑。 甘遂扭头看了看窗外:“不早了,该睡了。” 他站起来扶着秦艽躺下,为她掩好被角。 然后他轻轻拂开秦艽额角的碎发,却一时舍不得离开。 甘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和秦艽定定地对视了半晌,然后同时“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齐齐开口:“晚安。” 才确定关系一天,就有种老夫老妻的默契。 甘遂转过身对几颗夜明珠施了个法诀,将它们的光芒拢住大半,屋内顿时只余一片清辉,足以看清屋内陈设,又不会过于刺眼。 然后甘遂才回了他的地铺。 他轻手轻脚地躺下。 他的新枕头作为坐垫厚度刚好,可作为枕头就有些薄了。 但有总比没有好。 他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却突然传来秦艽的声音:“你要不要上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