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次路途遥远,地藏铃传回的声音断断续续,十分微弱,即使商陆再心急,也不得不时不时停下来,反复确认方向,所以两人的前进速度十分缓慢。 天黑时分,他们到达了一个小镇,镇子不大,只有一家客栈,两人吃了饭以后,便各自回房歇息。 秦艽躺在床上,盯着床顶简陋的帷幔,眼前浮现出甘遂临走时冷冷的脸,那双初见时带着惊喜的眸子凝聚着冰霜,掩盖着其下的受伤和失望。 不对……她又想,桃花谷外的梦境并不是初见啊。 那么真正的初见,一年前的初见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年前,岭溪村。 秦艽刚刚渡过苏木河,远远地便瞧见前方炊烟袅袅,想来快到饭点了。从出生便被困山洞数百年,后来虽有诃黎常常给她带去话本子解闷,但书上写的怎能比得过人间真切的红尘味道?自从五年前发现封印似乎失灵了,她可以自由地下山了,她便频繁地下山游历,只不过不敢离赤芍山太远。 苏木河离赤芍山不算太远,但这是她第一次跨过苏木河。 秦艽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开始大步朝眼前的村庄走去。 村口,一个垂髫孩童正蹲在地上不知玩些什么。秦艽走近一看,原来是拿着柳条在鬼画符。 “画得可真丑。”她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那孩子却耳尖,不服气地说道:“我这是在写字!” “哦,那写得可真丑。” “哼,我才刚学哩!咦,你是谁?从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 秦艽看他仰着脸,白嫩嫩肉乎乎的圆脸实在可爱,便一同蹲下和他闲聊。 “我是从河对岸过来的,这是我的名字,你认得这字吗?”她用柳条在地上写上“秦艽”二字,点了点字,问道。 “认得后面这个!九?阿九?”不会念的字他一向以“阿”代替。 “什么呀!艽!念‘艽’!” “分明就是九嘛!姐姐你不好好学习,夫子不打你手心吗?” 秦艽一噎,一时说不出话来。 恰巧一位正要进村的小姐姐路过:“大雄你怎么还在这儿玩儿?不回家念书,明日夫子考校功课,被打手心的就是你啦!” “哎呀!”大雄一把跳起来,跑出去几步还不忘回过头来冲秦艽喊道,“阿九姐姐我先走啦!” “走吧走吧,小破孩!”秦艽撇了撇嘴,嘟囔了几句,拍拍裙摆上沾着的土,站了起来。空气中飘来的阵阵饭香让她神色一动,肚子恰在此时“咕噜”叫了一声。秦艽颇为尴尬,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还没离开的小姐姐。 小姐姐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阿九姑娘,不介意的话,来我家吃饭吧。”她眉眼弯弯,笑容亲和,秦艽一时都忘了纠正自己的名字,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一顿饭后,秦艽便在小姐姐家住了下来,无他,小姐姐的手艺实在太好了,她一时舍不得离开,便付了房费和伙食费,打算多住些天。至于一直被叫“阿九”什么的,就当是这个村子里的人给她的爱称了。 小姐姐名叫辛夷,父母早逝,便一人独居。好不容易能有一个同龄的小姑娘陪她同住一些天,她十分高兴,卯足了劲做好吃的。好在秦艽吃多也不胖,否则这要是回了山上,父亲怎么还认得出她?诃黎也得笑话死她了。 在辛夷家住了半个月,这日傍晚,村子里突然热闹了起来。 秦艽揪住一个跑过的小姑娘问道:“怎么了这是?有什么大喜事吗?” 小姑娘一脸兴奋:“村口来了个好看的公子!大伙儿都赶着去看呢!”说着急急撇开秦艽的手,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原来不管是繁华都市,还是偏僻乡村,这爱美的狂热劲头都如出一辙啊。秦艽感叹了一下,也不出门,直接回了屋子。毕竟她的父亲商陆当年可是神族第一美男子呢,诃黎给她带的话本子里,还常有YY商陆的呢。数百年日日对着这等美色,区区一个好看的凡人,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倒是辛夷这个点也该回来做饭了,难道也被美色绊住了? 秦艽等辛夷等得有些望眼欲穿,正琢磨着是自己先去弄点吃的填填肚子,还是直接去村口给她拎回来,院门吱呀一声响了。 她满是期待地奔了出来。 第一眼见到的却不是辛夷。 一个白衣男子长身鹤立,站在院门口,姿容卓绝,披着夕阳余晖,满身的光华,映得这简陋的乡下庭院熠熠生辉。 秦艽不得不承认,这男子虽比不上商陆,但在这人世间怕也是少有的绝色了。 甘遂第一眼见到秦艽,便撞见了她眼底璀璨夺目的星光。人世间历练的路上,他见过许多期待的眼神,却是第一次看见这般水波潋滟的眼睛,似乎带着无限风情,又似乎澄澈空灵,只一眼,便让他心弦微颤。 他后来常想,或许喜欢上她,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他想让她,也能这样看着自己。 “阿九!”辛夷兴奋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视。秦艽的目光从发现来人是甘遂那刻便失望地黯淡了下来,这会儿听见辛夷的声音,又重燃星火。 “什么时候吃饭呀?” “我马上就去做。这位是甘遂公子,这些天也要在这里借宿。”辛夷向秦艽介绍完,又转过来对甘遂介绍道,“这位是阿九。” 自己的魅力比不过一顿饭,让甘遂不觉好笑,他对秦艽态度友好地笑笑,语气温和:“你好。” 秦艽微微点头,语气淡淡:“你好。”然后便不再看他,欢喜地随着辛夷进了厨房,“我来给你打下手!” 甘遂自来到辛夷家,便每日早出晚归不见踪影。 听辛夷说,他是来除妖的。隔了几座山头那边,有些村庄,甚至城镇里,近来常有美貌女子失踪,似乎有妖怪作祟。甘遂师从川芎派,刚下山历练不久,听得此事自然责无旁贷。他已查访了一个月,一路探查到了苏木河边。许是因为惊动了修仙者,那妖怪近来颇为小心,甘遂追查到这附近就再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不得不在岭溪村里住下,因为村里人家都没什么空房,唯有辛夷家还算有余,便来了她家。 原来是修仙者啊。秦艽摸着下巴,想着话本上那些嫉魔、嫉妖如仇的修仙者,暗暗决定可不能在甘遂面前露出什么马脚来。不过父亲说过,她似乎与一般魔族不同,一般修士不一定能认出她来,但话虽如此,还是小心为上。 秦艽正倚在院中石桌旁,一边咬着辛夷刚做好的草粿,盯着大雄在一旁写功课,一边想得入神,甘遂却在这时提前回来了。 “公子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辛夷迎了出来。 “没查到什么有用的,就想先回来捋捋思绪。” 大雄闻言,兴冲冲地抬头:“我来帮哥哥捋!我捉迷藏最厉害了!” “做你的功课吧。”秦艽按住大雄蠢蠢欲动,正要站起的身子,“今儿你不把功课写完了可不许吃饭,否则你爹娘从镇里回来了看你怎么交代。” 大雄复又气鼓鼓地坐下,不甘心地抓起笔,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圈,又道:“阿九姐姐,你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没事做,怎么不去帮帮甘遂哥哥?村西头的小花姐姐、东头的木兰姐姐、还有村长家的……”他掰着指头一个个数,“她们都赶着去帮忙呢,捉妖可是大事,我们每个人都要出一份力的。” 秦艽无语,默了两秒才气呼呼地回道:“哼,我就乐意吃了睡,你要是不想吃,可别天天来这里蹭饭,一会儿的红烧鱼也没你的份哼。” 她自诩是个心智成熟、活了五百年的魔族,可一对上小孩儿却总是容易心智下降,一定是因为这些小破孩太熊了,才不是她幼稚呢。 甘遂看着两人斗嘴的样子,嘴角无意识地随之上扬,他插嘴道:“大雄,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捉妖还是得哥哥来,姐姐她们手无缚鸡之力,更不会法术,帮不了忙的。” 大雄沉默了一会儿,又不敢直接和仙人般的甘遂顶嘴,只是偷偷嘀咕道:“可是今天的鸡是阿九姐姐抓来杀的。” 甘遂:“……” 甘遂一连几天闷在院子里比比划划,或是在石桌上书写演算。 因为被辛夷叮嘱了一切要以捉妖为重,什么都必须紧着甘遂,秦艽被占去了晒太阳的地方不说,门口还有一天经过十多回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吵得她头疼,更有胆大者竟还扒着院门偷看,让她不胜其扰。 甘遂也很郁闷,这样嘈杂的环境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琢磨,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哗”地一下突然站了起来。 “哇,”门外偷看的姑娘看他站起身来颀长挺拔的身姿,不由眼泛桃心,发出低低的惊呼。 正要出门去河边寻个清净的秦艽刚好从他身边经过,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控诉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却对上甘遂墨玉般温润深邃的眼睛。 她控诉的眼神和那天期待的眼神又完全不一样,带着点隐隐的嗔怒,水汪汪的又带着委屈,像是猫爪一般轻轻挠了一下他的心扉,又酥又痒。甘遂怔愣了一下,险些忘记自己站起来是要做些什么。好在他及时回神,叫住秦艽:“阿九姑娘。” 秦艽已经走到院墙下,奇怪地回头看他:“怎么了?” 甘遂几步上前,高大的影子一下子投在秦艽身上,他身上独特的竹叶清香更是将她笼在其中,带来一种奇怪的压迫感。秦艽身后是墙,身前是他放大了的脸和看起来很是结实的胸膛,只见他含笑对自己微微眨了眨眼,开口道:“阿九,你的眼睛真好看。” 嗯?这是……在调戏我吗? 没等秦艽反应过来,甘遂的下一句直接让她愣在了原地: “我很喜欢,但不只是你的眼睛,”他顿了顿,勾了个魅惑人心的笑容,“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