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隔了二十年,新仇旧恨夹杂一起的战争将会以怎样的方式展开,没有谁能说清楚过去,也没有谁能预测未来,凌云,即将颠覆,那个迟来的霍乱,总归要来的,短暂的和平下是隐隐不安的激荡,这激荡整整隐匿了二十年。知道他们恩怨的人也许已经死去,也许还活着,但没有谁能说清楚,东方低调的狱君,西岚令人深恶痛疾的冥帝,还有神明一样的佛爷,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凌云最动乱的一年,风雪交加,通天塔上冥帝俯视着万里荒原,狱君带领的鬼觋不出半日就会到达这里,他微起的唇角,带着不可一世的不羁,一场真正的大战即将拉开。 命运是一条孤独的河,慢慢流淌,经过沧桑,虽略尽沿途芳华,却终要死于枯竭。 没有谁能躲得过命运的安排。 南都王城,婧慈站在风雪纷乱的街头,面目苍白疲倦,双瞳晦涩无光,连日来的不眠不休让她身体日渐消瘦和无力,若不是身旁侍女的搀扶,她一定撑不到凤鸾到来。 纷纷扬扬的雪掩住了正午的日头,湛蓝的天安静、无云,却出奇的冷,冷得人浑身战栗,虽然鼠貂毛很厚,但是她的脸上已经出现青紫色的冻伤,此刻,她的目光穿透厚厚的毛绒直直看着凤鸾上的女子,神情复杂。 “他快死了,我知道你一定能救他的。” 凤鸾内没有回应,四周只有风声,婧慈踉跄地挣脱侍女的搀扶,语气急促地再次说;“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么?他…是为你才落得寒毒症,二十年了,每到冬天都生不如死,如今,寒毒入体,快要死了,你真的见死不救么?” 帘缓缓拉开,面色冰清的红衣女子,目光略有迟疑,半掩的纱在风中吹得纷乱,隐约显现她微起的红唇,婧慈眼前一亮,暗自沉默地垂下头。 空寂的街道突然冷静了下来,过了很久,冯月才静静说;“我即将嫁给别人,与他没有关系了。” “没有。”婧慈一怔,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她说;“冯月,你真是无情,我以为二十年来,他深爱的女子是很善良贤淑的,可是没想到令他濒临死亡还日日呼唤的人,是这样无情和冷漠,真是枉费了他二十年的情谊。” 她有些愤怒,尤其是想到躺在床上不能呼吸的陆青,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惹得她快要疯了。 “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忽然,她微笑着,带有挑衅的看着她,嘴角高昂。 冯月却没有任何反应,像一个麻木的木偶,看着她,眼神却是空洞和茫然的,她显然陷入沉思。 一旁的莹儿公主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婧慈态度才缓和过来,压抑着心中的烦闷,语气平和地说;“看在以前他为你做出那么多的事情上,就救他这一次吧,好么,冯月姑娘。” “救他一次?”带有嘲讽的低声念叨着,冯月感觉这几个字像把枷锁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暗自菲薄的摇了摇头,步摇在风中发出叮铃的响声,火红的嫁衣衬映着她雪白的脸,过了很久,嘴唇弩动了一下,“他说过,我们永不相见。” 他说过的,在西岚城郊的樱花林,不带有任何情感的语气依然回荡耳畔。 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 好。 爱情是脆弱的,脆弱的经不起时间的任何考验,当你以为他会明白,其实,他就像个傻子还站在原地,甚至已经转身离去。 冯月在也不相信爱情了,从二十年前就不信了,现在只不过是维持往日的一点好感和愧疚,她对爱情的激情在樱花林彻底死了,如今听到婧慈的话,不过心中一阵感慨罢了,这么多年他对她的欺骗,还少么。 可是,这种感情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都…变了。 是的,都变了。 废墟里,爱情之火悄然熄灭,在包蕾还未绽放之际,在雷鸣还未打响之际,一切又已重生。 暗淡的灯光照着密密麻麻的雨脚,窗户上雨滴不断坠落,形成丝丝缕缕的线,风声呼啸,来人站在外面已经很久了,屋内还是没有动静,透过微弱的灯火,她能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炙热的水冒着滚滚浓烟,很快遮住了所有视线,她急迫地看着,最后落寞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面如缟素。 屋内,冯月看着烟雾笼罩下的人,水波似的眸子,沁着一抹暖意,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颊,在那苍白的唇角停住,昏迷中的陆青像个孩子,犹记得初见面时,他高挑消瘦的身子,穿着一件宽大的衣服,一张稚嫩的脸被晒成小麦色,说起话来,一双清澈的眼眸紧紧凝视着她,怕她一溜烟的消失在视线中,所以每一次相见,都是贪婪地看着她,神情未免有些慌乱和无措,她们相见不多,却令她印象深刻。 这个愣头愣脑的沙漠少年,这个在孤独夜里挑灯陪伴的少年啊,她贪婪地看着他,再时隔二十年后,羞涩和窘迫早已消失在这张成熟稳重的脸上,中年的模样第一次清晰的越入她的眼前,那眼角的皱纹,唇边的短促胡须,鬓角的一抹华发…都显得格外陌生了。 还记得么?那个少年离别时写的一封信。 在这短暂的一生, 多蒙你如此待承! 不知来生少年时, 能不能再次相逢。 就是这四句话,让高冷的冯月彻底沦陷,她开始了漫长的追逐和等待,没想到一等,就是二十年。 摩挲着他的脸,冯月心中一阵安宁,青,我…们之间,这样也好。 这样至少对谁都是公平的。 就让我在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从此后,我们…她忽然停住了,语气有些哽咽,从此,从此便没有以后了。 风倾斜吹着,摇曳着院内的枯枝,摇曳着房顶还未融化的雪,在波涛海浪的夜里,有多少年轻的梦碎了一地,在风暴的□□中,所有艰难困苦的折磨正在一幕幕上演,没有谁能抵挡住这场风雨,即使是有通天盖地之力。 婧慈的手轻轻触碰隔窗,在潮湿的贴纸上,圈出思念的名字,她多想捅破那薄薄的纸,看一看里面的情形,但是,她没有,是的,理智告诉自己必须忍耐,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必须忍耐,这些年她最引以为豪的便是这种精神,若非这精神,她也不可能走到今日,虽然经历过许多次悲伤和失败,但是,那些都被永不松懈的毅力支撑着,禁锢着,这种事情已经令她麻木,但是今日,她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以及蠢蠢欲动的情感在不受控制,若是让它挣脱,她不能想象会有怎么凄惨的结局,双十并拢,她默默念叨着,心里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冬天风雨的夜,冰冷,她却丝毫感受不到,因为她的内心像火山一样,随着里面人的一举一动,都在颤栗和发抖。 漫长的夜,就像人的一样。 “吱呀”门开了,冯月嘴唇煞白,全身都附在微开的房门柱上,像个垂死者在□□和喘息。 “你…”婧慈原本的焦急和烦躁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消失的荡然无存,“你…怎么?” 那中年该有的神色不见了,代替它的是一张苍老松弛即将迈入坟墓的模样,乌黑的头发像初冬落地的雪,像秋日里的一道霜,被松松散散的盘旋在头上,那垂落的眼睑遮住往昔明亮的眸子,深陷在乌黑的眼眶里,若非,她知道眼前人的名字,她是断不敢想像的,此刻,她正依着方门柱,粗喘着,唇角口燥,抬眼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言语。 “他醒了”最后,还是她打破这寂静,那声音沙哑到极致。 “咳咳…”风呼啸而过,冯月直视她略显慌乱的神情,微微说;“我没事的。” “你…已经没有巫女之力了,是么?” 眼皮微跳,她慢慢从房门柱上起身,迎着丝丝缕缕的雨走到院子里,身形蹒跚,有几次差点跌倒在雨中,就像一个年华垂暮、风前残烛、孤苦无依的老人一样,落寞。 “…” 凄冷的雨,灌入衣袖,她不停咳嗽,步履缓慢,就在婧慈以为她再也不会说话时,那低沉的声音响起,“别…告诉他。” 她怔住了,是的,眼前的人的形象顺时高大伟岸起来,这种巨大的差距令她感到羞耻,令她望而却步,那样隐忍了二十年的不甘和怨,最后只浓缩这句话,她不是该让他在悔恨中度过一生么,为什么。 七日后,冯月在度过了冬季的第二股寒流后,就永远沉睡了,睡在火红的凤鸾之内,穿着凤冠霞帔,面带微笑,在奉迎都城通关之地,人们发现她手中捏着一封信。 信上只留下一行字: 将我葬在苏木内,那片荒凉之地,承载了我过去所有的梦。 圣女走的当日,强巴一族关闭了所有商号、店铺,奉迎王城内挂满了白色的笙蕃,黄沙下,白幡迎风招扬。 在烈日和酷寒交替的光晕里,在夕阳和晨曦缓缓升起的地方,它们在眺望,远行的人,无家可归的人,它们见证了一代又一代行旅者在极恶之地的挣扎,求生是他们在这片土地唯一,也是最大的愿望,然而这对于他们来说确实遥不可及的事情,从那天起,西沧开始长达数十年的干旱,这场灾难夺去西部和东部上万人的生命。 白幡升起的那日,夕阳越过黄沙照耀着大地,照耀着浑噩的岁月,在千里之外的南都王城正迎来一场声势浩大的国礼。 婧慈太后下嫁,事情往往都是这样的吧,相爱的人不会在一起的,他们早在轮回了错过彼此,虽然今生相遇,但终究没有交集,遗憾会慢慢变成过去,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我在凤鸾里望着你,用思念化作种子,用生命作为肥料,终于长出生命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