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之南,碧水涟漪。 南襄殿外,陌上青烟,红绸罗缎,古藤清苑。 一杯菊花茶已盘旋指尖良久,昨日一役,大败,仅剩的一千同盟军在隆冬深夜潜逃,是她排兵布阵失误么,还是鬼觋真如世人所说,无人能破,微簇眉头,黑娅想不出这其中缘由。 不过从同盟军中流传的一件事情,是值得深思的,韩馥不会在为冥帝卖命了,那个家伙,真是固执,嗤之以鼻的看着清冷的枯树下扑簌簌下落的雪,她心情烦躁郁闷之极,原本觉得将冯月赶走,冥帝会更加依仗自己,可是眼下,除了将一堆破摊子扔给自己,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他究竟去哪里了。 一死士慌忙跑入,向她禀告临城外狱君的情况,长疏和余裕带领老毒王越过荒原,很快就要到达百丈崖。 她挥了挥手,狱君行军的速度远比她预料的要快,若是在冥帝回来之前到达,以她手中的璇玑球可对付不了他们,先不说狱君手中的蚀天和毕方鸟,就是那老毒王… 若是当年从蚀天中获取巫力的只有她就好了,该死的冯月,真不明白冥帝为什么对她如此不同,就连下嫁,也非要将狐鸢赠给她,看着手中冉起的淡淡青烟,她心生恨意,不过,嘴角轻轻上挑,她再也不是那个默默等待恩惠的可怜人了,岚吉,你可知道。 “啾~” 一只极小的青鸾从远山之巅飞来,停在她的手心,那青鸾羽翼青如晓天,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这是她在树妖族无意间得到的。 那日天空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她在菩提树下偶然发现这只可怜的青鸾,原本以为不过是只普通的鸟,谁料竟是与火凤凰齐名的青鸾。 那鸟在她耳畔低声鸣叫,她初听时面目和煦,随后身体一僵,脸色煞白。 雪臧山之巅白雪皑皑,一眼望不到头,四周白茫茫一片,纷纷洒洒了一整夜的雪,覆盖山头的每一个角落,飓风乍起,扬起的雪花,掩盖了煞白的天空。 这里的雪是世间最纯洁无暇的,这里的雪是没有经过人情世故雕琢的,它单纯,单纯的让人心生敬畏和可悲,它无知,无知的让人莫名心酸和神往,不管是清晨还是落日西下,伙伴们摇晃着尾巴在三月里的花香下,醉生梦死,谈天说地。 秋季一到,最高的枯藤树上站满了白狐,只为了眺望一眼遥远的木槿山,那时的白狐山离木槿山很近很近,近得可以看到彼此的花期。 夏日,白狐们都会到三生屋去品尝太奶奶做的醉花膏,还有青稞酒,那是狐鸢从遥远的西漠带来的,听说那里四季狂沙暴虐,风暴不止,可是风沙,究竟是什么。 只有狐鸢知道,可是它只会飞。 飞跃沙河,纱流,沙漠;飞跃青山,绿水,街市,角宇,西渡;整个白狐山没有谁不羡慕狐鸢。 青丘山上,桃花水下,百年相守的那段渊源,在二十年前断了,就断在他的手里。 太奶奶,这三个字再也没有出现在记忆里,整整二十年了,只因为--那次下山。 没有谁愿意为了那显有的地位和名声,抛弃安逸的生活,去过一种悲壮,可以说是举步艰难,随时会被困苦吞灭的日子,世人只知冥帝天生暴虐,嗜血成疾,可谁又知道他从不敢奢求生活给与的任何恩惠和宠爱,哪怕是一点点,自从族人被灭,他就更不敢奢求了。 光洁白皙的脸上,笼上淡淡的雾气,那藏蓝色深邃不见底的眼眸,如清河般在阳光下翼翼流淌,俊美的人啊,在雪白的绒毛微微摇晃,清冷的脸庞上是一成不变的孤冷,雨浸风蚀的落寞和孤楚,在他二十年的身躯上,留下难以泯灭的伤痕。 风雪诈起,铺面而来的雪打在他的脸上和衣襟上,他挪动则轻微的脚步,想看看雪臧山头有没有二十年前的三生屋和枯藤树,可是就像预料的那样,一切都不可能存在了,禁忌之咒开启后,白狐山就在夜幕下消失了,如今的雪臧山不过是白狐一族为了后生者,给于的新家园罢了,又怎会一样呢。 他胸口的白狐珠在微微发出光芒,有些温热,他拿在手掌,看到狐珠中心火红色的光变成暗红,紧接着,一个清晰的眼睛从暗红色的光泽中跳跃着,然后是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高山之巅,按住胸口不停流出的血,他白色的绒毛上沾满了鲜血,感觉有人窥视,蓦地转过身子… 四目相望,那猩红的眼正留着.. 血泪,那是,他身体一僵,手一颤,白狐珠顺势滚到地上,淹没在狂风诈起的雪堆里,那是,那是… 怎么可能,怎么…那个人竟是…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绝对。 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屠戮时代,那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白狐山,他脑海里满是血染红的天际和山峦,荒原上的暗河流里是万千族人流不尽的血水,面对命运,渺小的人是那么无力和脆弱,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定是在假惺惺的为自己的过错赎罪,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这样…的。 他有些魔障了,嘴里低吟着,脚下步子蹒跚,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却义无反顾的向前方走着,不顾风雨的走着。 时光从他身上像光影一样流过,岁月在不经意间已经悄然爬上枝头,原本迷惑众生中的人,也开始在岁月面前老去,随着他的游走,可以看出,他光洁白皙的皮肤渐渐变得暗黄无色,亚麻色柔软的头发也一根根的变黑,那张英俊的脸开始消瘦无骨,眼睛深陷在眼眶里面,暗淡,死寂,下垂的眼睑抬头看一眼光芒都显得格外吃力。 他忽然转过身子,回到方才的地方,伸出手,在厚厚的雪堆里寻找丢落的白狐珠。 纠~ 一个极小的青鸾在他上空盘旋,他无暇在乎那东西,低下头,继续寻找,忽然他想起冯月离去时的话,她那么像你。 她那么像你。 黑娅青黑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她已经听不见梦巫和七公子在说什么,璇玑球在半空旋转,她可以看清长疏和老毒王的一切动静,可是眼下,她根本不在乎这些,虽然冥帝将一切权利都给了她,她原本也想借此大干一场,让所有人瞧瞧,可眼下,一切都似乎没有意义了。 他们已经过了百丈崖,黑娅圣女? 有些厌烦的怒叱了一声,她扬起衣袖,“滚,都滚~~” 所有人都怔住了,是的,让所有的一切来得更猛烈一些吧,反正同盟军已经散了,韩馥和冯月也走了,就让那些死士军团和三千亡灵一起陪葬吧。 梦巫拉着七公子气急败坏的走了,偌大的南襄殿外,只剩下她一人,不知从何处传来悲怨的歌声。 “风水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渡口雪山,相见时难,肝肠寸断是别离,忍不离,慌不知漫手回文,几度伤心泪…” 她想起初跪在地,身下的雪漫到膝盖,他清冷的容颜上写满了默然,是呀,对于自小无父无母的人来说,又怎能抵抗那倾国之人的魅力。 那个单纯的少女,跟着姐姐初涉盛世的繁华,惊呆于喧嚣的市坊和鱼龙混杂的小巷,痴迷于他的冷峻,她曾无数次慰藉自己,努力克制,企图平淡对待那些与他亲近的女人,可越是如此,越烦躁不安,最后会涌起一类要毁灭自己或者是杀死他人的情感,由于嫉妒,她日夜痛苦,像个重病患者窒息□□,马上要死去一样。 爱,在悄无声息的发芽,又在悄无声息的淹没在绝望里,嫉妒像蛇信子一样撕咬着她的心,那些扭曲、丑陋、恶毒、可悲、可笑的事情她都做过了,如今,尽管回首,自己都鄙夷那些不堪的行为和勾当,但是,为了他,她早已没了自己。 “…暗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霞光下的雪,真美,就像那年,那月,那日。 东南的梅花绽放了,在雪的覆盖下,露出一抹红,像孩子隐藏在林间的笑,含羞待放.若是当初没有遇见他,自己一定是儿孙满堂了,也许在坊间开一间铺子,过着平淡而不平凡的生活,而今,冷笑一声,追逐了那么多年,她终于明白,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扑簌簌”的声音从梅花林后传来,她有些温恼,疲惫蜡黄的脸上,目光犀利,带着你几分懒散命令似的语气说;“不是都让你们滚了么?怎么,没听命白?” 那个声音没有消失,也许是故意的,反而越来越响,她耸起鼻子,手下结印,地面瞬间被冰冻起来,可是那个声音——迟疑一下,她忽然警觉地飞到梅花枝头,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人。 雪白的袍子下,那双孤傲的眼睛正望着她,带着怒火的眸子,她眼睛一跳,僵硬的脸慢慢缓和,然后以一种无所畏惧的语气问答;“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可没想好怎么招待您。” 那人纹丝不动,安静的外表下是汹涌的波浪,可是他看上去平和安详,嘴里发出两个淡淡的字;“杀你。” “哦。”眉毛轻佻,她故作镇定的问道;“你终于忍不住了,是因为陆琦,还是佛见笑呢?” 他没有言语,后者冷冷笑道;“其实,你早该动手的,若是那日在西沧的脸落津别院你拼劲全力杀了我,该有多好,佛见笑受的一切痛苦,都是我造成的,包括——让她失身。” 她有些得意,尤其是看到他平静似水的脸上露出的惊愕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