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村处于西岚国与东禹国的交接处,佛见笑从漫长的酣睡中醒来时,他二人就已到了此处。此刻已经傍晚,天空余韵的霞光,透过山头轻洒大地,隐隐的光芒,偷偷越过树枝藤蔓交错的经络,照着幽林,一阵轻柔婉转的鸟鸣,飘荡在霞光浸染的村落上空。 家家户户的炊烟随风散在半空中,那香气扑面而来,惊醒了佛见笑。 她倚靠在落异的背上,深深吸了一口这香气,而后伸了个懒腰,继续趴在他的背上佯装沉睡,可是,为何有些潮湿?额… 脸“腾”地一下红了,佛见笑羞愧地垂下头,暗骂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偷瞥了他一眼,见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 “你醒了?” “啊~”遽然抬头,“不是我干的。”伸出双手,她说。 他看了她一眼了,没有说话。 佛见笑的脸“唰”地变得更红了,扭捏不安地像个的红柿子,不敢在抬头。 “公主殿下。”过了很久,落异将她抱下马,从包裹中掏出一些干饼和水,递给她说;“暮雨村外百里之地就是禹都,你很快就能到狱军府了,现在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吧。” “呃…” 忙躲在树下,佛见笑暗骂自己的失态,这家伙,可能根本没发现吧,偷偷看了他一眼,她的脸又一次红到了耳根,真是的。吃了几口干粮,那杏仁大小的眼睛无法自控起来,一直紧紧望着沉默少言的落异,父亲手下的将士,她大多见过,只是这个人,佛爷和西漠之女幻尘的儿子,当年众人知道佛爷破戒娶妻时,所有的酒巷茶馆就像炸了锅一样,直到现在她依然听七先生说着那件碾碎了的陈年旧事。没想到啊,传闻中的人竟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好奇心大胜的女子,是无论如何都要满足一下的。 她斜靠在树旁,一双眼若有若无的透过纵横交错的树枝,望着落异,或许是疲惫了,他斜倚在树上,头微微倾斜着,沉睡中的他少了方才血雨腥风下的冷漠与决绝,多了几分孩童般的安静。 光芒照向他摄人紧闭的眸子,微蹙的淡眉,轻启的唇,修长的,被暗红色衣衫围住的脖颈,此刻她才看到那身暗红色衣衫下隐隐露出的裳绣和腰间白色的长衿,虽然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可仔细观之却有细腻儒雅的味道。 他正做着梦吧,抿着嘴唇,霞光在他的容颜上跳跃着,最终停在他微蹙的眉间。 就这样,她一直看着,看着,就像磐石纹丝不动,直到天空破晓,拖着脸的人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那一夜,那一刻,仿佛这个世上自己不再是一个人面对生活中的风雨,还有一个人会陪着你,哪怕是受人之托,哪怕是情非得已,但他会会拼尽一切权利保护你,这种感觉,她从未感觉到过。 在树上,他轻捂她的唇,他怀抱中皂角的清香,她耳畔的呼吸声…当一个人的生命托付给另一人,她全身心的情感都会随着那人而变化,他会成为她生命的延续,她的人生也会因那个人而变的越加不同,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这个问题影响了她一夜,并在这一夜,她做出了影响一生的决定。 清晨,落异醒了,待看到佛见笑时,浑身猛地一阵哆嗦,她正蹲在离他不到一尺的距离,印堂发黑,双目涣散,眼皮红肿,脸色煞白… “你…” “你醒了。”咧着嘴,她肿胀的眼微微眯着,落异怀疑地看了一下四周,在确定无疑后,身子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那人打了个哈欠,“该赶路了啊~”尴尬地说着,“我…我扶你起来吧。” “不!”猛地站起身,翻身跨坐在马上,后发现自己失态,他稳定的咳嗽了一声,“公…公主殿下,我…” “我腿麻了。”她小声地说。 “啊?” 昨天思考了一番人生的真谛,呃~以及…我这么多年的情…感归宿,有…有些失眠。” 四周一片寂静,他脸微跳,绯红,下马,将她抱起。 “落…落异公子?”小声地叫着他,佛见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脸上火辣辣的,“你是在狱军府么?还是..被父亲派到别的地方?” “青山的佰钰堂。”落异不自然地说。 “西沧?” 见他点了点头,她有些落寞,那么远的地方啊。 佰钰堂是父亲旗下三堂唯一坐落在西沧国的堂门,它是狱军府年轻子弟提升妖股的地方之一,也是监视百慕霖里黑白巫族、蛊族、南湘族等十几个混乱种族最近的地方,长疏长老也是在三年前被派往此地。 百慕霖有许多积怨成魔的妖,荒野孤魂的亡灵,魂魄俱失的散仙,也有诡秘的伏魔教、竹山教、摩尼教等练黑巫术的教派,还有一些常年在戈壁上游荡的零散邪教徒,当年佛爷与狱军合力打败冥帝,与之伴随的是翻天覆地的邪教徒北迁。那里常年干旱,寸草不生,暑热的天气日复一日地烘烤着大地,除了满目沧桑的胡树林,就剩下荒凉的戈壁和虫蚁蛇毒,晌午常人若是在阳光下行走,全身定会皮肤脱落、疼痛窒息而死。 每年父亲便会从佰钰堂选出一些修炼得道的妖,去往百慕霖修炼,然后派遣他们去往各处做事。 他解下缰绳,掏出系在马上的水壶,擦去水壶上飘落的几朵花瓣,递于佛见笑说;“漱漱口吧。” “啊~”还在思索着,她接过,一饮而尽,擦拭完唇角的水渍,忽然想到这水壶是他用过的,面颊绯红。 青山离禹都很远啊!那里的条件非常艰辛,看来他---很能受苦,从沧桑硬朗的面容便能看出,少了中原安逸的生活,他没有白质若兮的容颜,没有京都少将们风流随意的伪装,也没有市井尔虞我诈的阴险嘴脸,他似乎涉世极少,还保留了人心最初的纯粹。 手起刀落,一片枫林尽染,他那么决绝,沉静不语,纵风起云卷,浮沉飘落,他那么孤傲静立于世,只因不喜。 林中微风吹过,卷起漫天纷飞的树叶,晨曦俯瞰着丛林众生,突然,一个枯叶落在女子红色绣花的鞋尖。 他轻轻捡起,拍打着上面的灰尘。 “你……”吓了一跳,佛见笑的脸如烈日酷晒后的铁一样滚烫,浑身不自然地扭捏起来,吞咽着口水,她觉得心里有一种强大的冲动,这冲动竟是如此强烈,不顾一切、不假思索、无所畏惧。如果可以,她想---口再次干涸,身体涌上一股无名的火气,这火气烧得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走吧。”当他抬起头看她时,丝毫没注意她的异常。 “我想,“口干舌燥,她那双在浓密的睫毛下显得压抑却闪耀着激动光辉的眼眸正亲切而失神的盯在他的脸上,有些震撼,那眼睛与他短暂一撇中,一种异乎寻常的情愫在心里一闪而过。 “我想问你有娶..“猛然间打住,太唐突了。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她要极力隐藏,故作单纯无害的端坐着,继续保持微笑风度,她想留下个端庄聪慧的印象。 “生病了么?”坐回马上的落异回头看着她,单纯地问着。 “啊?呃~”做了个深呼吸,尴尬地说;“是…是吧。” 越过西岚国,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她遇到了落异,他褪去了冷漠变得格外温柔,他们簇拥在西桥的木桩上看月,后来月被紫藤树遮住,天就黑了,然后他们就…呵呵,好羞涩,羞涩到她几乎忘记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他嘴唇的触感软软的,甜甜的,像千字坊的醉花糕,不,比那还要醉人,捂着通红的脸,正待她回吻的时候,梦醒了。 短暂而幸福的相伴,结束于秋季阴雨绵绵的禹都城,这个盛世繁华之都正在迎接着一年一度的达摩节,往年她也会欢呼这节日,会买许多薇草悬挂在房门前的桂花树,年年观望,达摩面壁九年,她便会在桂树下呆上九天,众人痴迷于达摩普度众生的胸襟,而她痴迷于小婵对爱的坚贞与执着,幻想有朝一日也会有个如达摩一般的智者,值得少女怀春。 她会穿过喧闹的街市,带着面具,吃着点心,挤入人群中看十二花神,听茶馆先生讲苏晓与苏舞阳的爱情,或者是听明月楼里歌姬为了梧栖公子争风吃醋的闹剧,又或者是静等着父亲的到来。 而如今,再没有眼前的事情急迫了,落异要走了,到千里之外的青山。 落异卸下马鞍上的包裹,将她抱下马,拍打着长久奔驰溅落衣服上的尘土,包裹内有她买的衣服,他将自己的物品取出,将包裹再次打理好递到女子手中,说;“公主殿下,过了这条街市便是狱军府了,狱军在那里等你,我该离开了。” 轻拽着他的衣角,佛见笑眼圈泛红,“能…留下来么?” “殿下,人终有一别。” 她的眼里几乎要露出雨来,一双明眸可怜兮兮地盯着他,落异长舒口气,伸出手,将她鬓角的华发掖到耳后,目光也变得柔和,“殿下一路上受惊了,其实我该早点去救你的,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望你能…原谅。” 火红色的灯笼将他的身影拉得纤长,可是佛见笑根本没听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他的眼睛那么迷人,声音那么悦耳,他的举动是那么完美。 她长久呆愣,任时间匆匆流去,划下长久的痕迹。 许久,她咧着嘴开心地笑了,然后说;“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吗?”那笑如春日灿烂的百花瞬间盛开一般,惹众生陶醉。 “会的。”惊讶于少女的单纯善良。 “你…会记得我吗?”佛见笑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那双明媚的双眼带着几分期许与慌乱。 透过市井的灯光可以看到落异脸上闪过的尴尬,他不明的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滚动的喉结在几番挣扎下,归于平静。 夜晚的街市,烤肉,米酒飘荡十里长街,空气中有着醉人的氤氲。 香气迷蒙,光影朦胧,她奔跑于醉人的街市,回身望着渐行渐远的落异,那身影随着时间的疾走,变得越来越小,她驻足,回首,望着远去的男子,肆无忌惮在街市大喊;“我会记得你,落异。” 有那么一种时刻,幸福的声音在你生命中渐渐消失,你必须学会抓住,时光从未给予我们毫无顾忌的任性。 不要让遗憾看成命运,不是缘浅,而是不懂珍惜。懂得珍惜的人从来不会后悔曾经做过的事情,只有不懂珍惜的人才会将一切不公平的事归于命运。 灯光下的女子微笑着,闪动着她水灵灵的酷似荼蘼花的黑眼睛,迎着风跑向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