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洗漱了一下,宁琛琛妆都没上,径直往前屋走去。 宁玄鹤定在去朝堂的路上,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永宁的来意很明确。 两个小厮毕恭毕敬的在一旁伺候,管家看到宁琛琛进来,眼睛一亮,立刻上前通传:“公主殿下,我家小姐来了。” 永宁本来背对着宁琛琛看大堂上挂着松鹤永寿图,听到了管家的声音,缓缓转过身子来。 宁琛琛的第一感觉她变了。 如果说从前的永宁是长在明艳长乐公主旁边的阴湿苔藓,如今看来,她已经宛如一株繁茂大树。那种骨子里发出来的压迫感即便隔了好几米,宁琛琛也觉得扑面而来。她依然穿着暗紫色的衣服,不过那衣服多了一些金色勾边花纹,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几许森冷,多了几分威严。 宇文倾的那只独眼依然喜怒不形于色,看到宁琛琛的时候,原本紧抿着嘴唇似乎微微弯了弯。 宁琛琛立刻行了大礼:“给公主殿下请安。” “起来吧。”宇文倾目光落到了宁琛琛身上,笑意更深。 “不知道公主大早晨来府上是为何事?” “坐下,慢慢说。” 宁琛琛意会,对着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立刻带着小厮和婢女们离开了堂屋。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宇文倾,宁琛琛和两人各自贴身的侍女。她慢条斯理的沏着茶,慢慢嘬了一口,才放下茶杯。 “你变了很多,差点认不出来了。” 宁琛琛一顿,头垂的更低了一些:“公主见笑了。琛琛违背父命跑出去撒野了一阵子,现在回来负荆请罪。” “你的伤势好些了?” 宁琛琛一愣,抬起了头,像是无声的询问。 宇文倾勾了勾嘴唇:“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对么?是李修笙还是你父亲告诉我的?” 她凑近了宁琛琛一些:“这天下都是我的眼线,你信么。” 宁琛琛面不改色的点点头:“信。” 宇文倾往后靠了靠,看了看她的脸,片刻后,从衣襟里掏出来一个小药瓶放在宁琛琛面前:“沐浴后涂抹,三日内外伤便可大致愈合。” 宁琛琛行了个礼:“谢公主恩赐。不过……您来这一趟不单单只是给我送药的吧。” “你胆子够大,脑子也聪明。” 宁琛琛屏息凝神,一时间没有说话。 “你为了谁跑出了京都,为了谁沦落到方水,从头到尾本宫都清楚。” “公主想知道的,是那个人现在的下落。” 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宁琛琛甚至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脱口而出的直觉。 “他活的好好的,你却回来承受这一切,是不是觉得不公平?” “琛琛只觉得自己做的自己来担。何况……”宁琛琛脑子里闪回那个湿冷雾重的夜晚,诡异的巷子里片刻的邂逅重逢。 “何况什么?” “公主您只管说,想要知道什么。琛琛必定知无不言。” “很好,本宫只想知道,他和谁在一起。你在方水到底遭遇了什么,以及,他的下落。” 宁琛琛沉默了片刻,抬起头:“他和袁流莺在一起。但袁流莺似乎状态很差。李公子告诉我,我昏倒的地方是金国一个有名郎中的居所,所以我猜测,袁流莺要么负伤要么中毒。” “宁澜呢,他怎么样?” “他……”宁琛琛咬紧了嘴唇,“他不记得我了。” 那双黝黑的瞳孔像是进不去光线的黑洞。四目相对的时候,宁琛琛看不到一丝浅波,没有往日的眷恋和柔情,看着宁琛琛倒下的时候更没有怜悯与爱意。 “你想他记起你来,对不对?” “不瞒公主,是。” “你可知道这次你入京,太后极有可能为你指定一门亲事。” 宁琛琛杏眸瞬间睁圆,满脸的惶恐:“不可能……我是戴罪之躯……” “你运气好。你父亲在南方治涝里护主有功立下汗马功劳,李修笙在抄家革官前又帮你洗清了纵火杀人的嫌疑。你现在的罪,不过就是个未及十七,性子骄纵任性些的权臣之女。” “我采选落选过……” 宇文倾笑出了声音,转过身来,长长的手指戳了戳宁琛琛的额头:“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太后此举就是为了稳住宁相。若不是李相家的闺女太不像话,父皇的一块踏脚石也不至于落了空。眼下父皇只有你父亲这个老臣可以仰仗,她不提拔你,提拔谁呢?” “敢问公主……是哪家的公子?” “约莫是个二品以上的。你自己也可以盘算出来。”宇文倾歪着头玩着自己的指甲,嘴角一抹笑意。 “请公主帮宁琛琛逃过此劫。”话至此,宁琛琛已经猜到了她的用意。 “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而不是帮着太后。” “臣女不知道。但臣女愿意赌一赌公主的心意。” “不是高官权贵之子的话,你去嫁给李修笙。” 宁琛琛抬头就要否决,宇文倾制止住了她要往下说的话。 “其一,你自己去说已经与李修笙在方水生死与共定下婚约,再去找别家子弟实在是有负他人。第二,李修笙家的事情还没翻篇,你这么说,太后肯定生气,但不会迁怒于你和你的父亲,只会压下此事延缓不提;第三,李修笙这次把你送回来,也算是违逆了皇上对他流放驻守西南荒蛮之地的意思,所以他不出三日就会离开,到时候你倒想嫁也嫁不了。” “听明白了么。” 宁琛琛咋舌,兜了一圈,无非就是李修笙做了她推脱太后指婚的挡箭牌。 “你可以有更好的法子,但是我告诉你,太后对你的重视远远超过其他人。哪怕你的采选失败,她老人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宁琛琛陷入了沉默里。 唯一一次她入宫,在那次寿辰上,太后对自己异于常人的关注和饶有深意的眼神就让宁琛琛觉得事情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副身子,这副让她重新活过来的身子里,藏着太多她没有办法洞察的秘密故事。 宇文倾说的没错,如果今天太后真是召她入宫商量婚事而不是训斥责罚她,眼下只能抱着李修笙这个罪臣之子的大腿逃过此劫。 可在内心深处,宁琛琛又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公主,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还挺喜欢李相的。从前默不吭声的帮我做了很多事情,否则我早就被自己的姐姐拆卸无数次了。算是报恩吧。” 她拍了拍手掌,笑盈盈的看着宁琛琛,全然不在意方才自己吐露出来两位公主自相残杀的宫廷秘闻。 “李家就只剩下个李修笙,我看他可用,得保着他。而你,就是保他的一个筹码。” “公主倒是有心了。” “知恩图报么。如果你听话,我也不会忘了你的好。若有朝一日,宁澜重新回来,你把他送到我面前来,我保他可以想起一切。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你要么嫁给李修笙,要么等事情平息后爱找谁找谁。至于宁澜,如果你想和他结婚,只要求一点。” “公主您说。” “他这辈子永世不得为官。如论是自己考进还是你父亲想世袭,都不可以。听清楚了么?” 宁琛琛苦笑:“公主,宁澜资质浅薄。且不说他能不能想起我,如果他有一天想起,琛琛更愿意和他粗茶淡饭,村野一生。” 宇文姝定定的看着宁琛琛,有一段时间没有开口说话。她的眼底泛起了一阵阵疲惫,还有一些看不透的深意。 “你倒是是痴情种。” 她转身离开。 早晨的薄雾散去,太阳升了起来。宇文姝的座驾在长街的尽头消失,宁琛琛转身往屋内走。 “小姐……这公主靠不靠谱啊?”燕窝有些担心的问道。 “她不会是想害了您吧!” 宁琛琛对着她坦然一笑:“去给我准备觐见太后的衣裳和首饰,务必平庸至极。” 燕窝有些踟蹰,扭扭捏捏有话要说。 “我知你在想什么。虽然我不知道宇文姝得到什么,但是她开出的条件却正中我的下怀。即便她那个报恩的理由牵强勉强说的通,我此刻也别无他路可走。一切,都要等宁澜想起我才能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