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情绪不高,宁玄鹤叹了口气:“琛琛,让你受委屈了。你这姨娘,实在是个没有分寸没有涵养的。” “爹,母亲去世后这么多年,你很苦吧。” 宁琛琛抬头看了看宁玄鹤,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古人不比今人会保养打扮。即便是个权倾朝野的丞相,宁玄鹤也比宁琛琛那个抛妻弃子的爸爸看上去苍老一些。如果不是她小小年纪的那一次壮烈投河,也许宁玄鹤现在也另结良缘或者三妻四妾多了好几个孩子。 不至于现在,守着偌大的家产和地位,只有她这么一个废柴女儿。同一个屋檐下住着的还有另外一对,完全拿不出手,也看不出对宁玄鹤有什么深厚感情的母女。 宁琛琛内心深处很为这具身体曾经做过的冲动事儿而感到羞愧。 父母之爱是庇护也是禁锢,子女之爱何尝不是呢? 这么想着,她鼻子一酸,赶紧吸了吸气,看着一脸关切的宁玄鹤,扬了一个娇俏的笑容:“爹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燕窝赶紧跟上。主仆俩刚刚出了饭厅,燕窝就红了眼睛抱了不平。 “赵姨娘和宁玲珑这对母女,怎敢如此大胆!跟个乡野村妇一样,当着老爷小姐的面这么嚼舌头!” 宁琛琛摆摆手息事宁人:“你既知道她们没什么素质就不必再和她们斤斤计较了。说实话,水泼出去的那一瞬间我就消气了。想想也是浪费了一杯好茶。” 闻言,燕窝倒有些怔然:小姐是越来越不按常理出牌了。今天那话多难听,受了那么大的气怎么说翻页就翻页了呢。 从前被赵氏母女欺负了去的宁琛琛,哪回不是又绝食又哭闹,要么就默不吭声郁郁寡欢。老爷时常责罚宁玲珑也不见能消了宁琛琛的郁气,今日怎么就这么痛快的平静了下去? 燕窝跟着宁琛琛一路走着一路胡思乱想,但是偏就什么都不敢问。 主仆二人很快就走到了侍卫的长屋。 正值午膳时间,换班的侍卫们轮番在院落角落的桌子上吃着饭。宁琛琛也没敲门直接就抬腿走了进去。一群挂着刀剑正狼吞虎咽午饭的大老爷们儿看到了宁琛琛就这么悄然走进来,惊的饭都不敢下咽,立刻起身齐刷刷的给她行礼。 食不言寝不语,宁府的侍卫们素质颇高。已经单膝着地行礼,可是因为嘴里咀嚼着东西谁也没有立刻说话。宁琛琛扫了他们一眼,摆了摆手直接让他们起身。呼啦抄的一群人站稳后,身后独自在饭桌上奋战的馒头也就突兀了出来。 他像是全然不知道宁琛琛的到来。穿着褐色仆人衣服的馒头正在吃不知道第几碗白米饭。 宁琛琛踮了踮脚尖越过他头顶放眼望去,这货的左手边已然码了六个空碗。 宁琛琛暗自惊叹:看来集市里自己看热闹的时候掉落的两个馒头,只能给饭量奇大的他塞塞牙缝啊。宁琛琛心里同时又觉得奇怪,大冷天的,他穿的比谁都单薄,吃着饭却偏偏头上还沁着一层薄汗。再者,那高壮胖的宁玲珑的食量都未必有他大,可是这少年浑身没有一丝赘肉,却偏生的精壮。 一旁的燕窝也看的叹为观止:怎么会有吃的如此投入,万物全然不放在心上连主子来了都不知的饭桶。叫他馒头真是很贴切,小姐果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咳咳,”燕窝清了清嗓子。终于察觉到了饭桌以外的异常,少年嘴角挂了颗米粒扭过头来。他立刻看到了严阵以待的侍卫们,和他们中间站着的,宁琛琛。 少年立刻转过身子,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毕恭毕敬的作揖:“见过大小姐。” 暴饮暴食之徒消失了,眼前又是那个目不识丁还偏偏有斯文英俊皮相的假书生。 宁琛琛好奇凑过去:“你吃什么呢?” 一阵凉风吹起,裹挟着少女温热的体香窜到了少年的鼻腔里,他微不可察的红了红耳尖,往后退了退,老老实实的回答:“土豆丝。” 宁琛琛点了点头:一碗土豆丝还残留了些汤汁,就这玩意儿,他足足下了七碗米饭。 她有点懊悔,早应该见识他的能耐,刚刚就能一并汇报给宁玄鹤了。这是个性价比很高的人才啊! “你跟我来,我爹要面试你。” “啊?”馒头一脸茫然。显然,村口说书的先生没有提过这个词儿。 “就是见见你,别磨叽了。”宁琛琛扭头离开了别院,三人一起再次折回主屋的饭厅。 “小姐可用过膳了?”身后的少年走了几步后恭敬客套的问道。 宁琛琛一想到刚刚饭厅里发生的那幕,偏就宁玲珑满面油光,左一块肉右一口汤吃饭还吧唧嘴的样子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越想越胸闷,还没来得及回复馒头的问话,宁琛琛脚步一停,抱住回廊的一根柱子就吐了起来。 燕窝冲上去就抚摸着宁琛琛干瘦的后背给她顺气,像是做惯了的样子。路过一个仆人瞅了一眼,立刻撒腿就跑开嘴里说着:“我去给大小姐端热水!” 又来了两个丫鬟,一个掏出手绢给宁琛琛擦嘴,另外一个扶着她小心翼翼的坐下。 宁琛琛把胃里仅有的一点粮食都倾倒了个干净。又呕出了不少汤水后,发黑的视线里,光明才一点一点的重新涌了进来。 她刚刚目光聚了焦,就看到了少年一脸惶恐,眼眶通红的看着自己。他愕然中带着不知所措,看也不是,走也不是的呆愣的看着宁琛琛。 抿了一点热水,抽搐的胃部稍稍平缓了一些,宁琛琛苦笑了一下:“如你所见,我吃过了。” 少年心情复杂的看着宁琛琛,低声说道:“以后,我再也不问那句话了。” 因为耽搁了会儿,宁琛琛特意嘱咐燕窝和少年,等会儿见到老爷不许提自己在路上吐了的事情。一来她怕那个女儿奴的爹大惊小怪要逼着自己看医生,二来她怕宁丞相又逼着自己吃一顿。 燕窝心疼的点了点头,扭头吩咐刚刚见到宁琛琛不适的下人们都闭紧了嘴巴,再去厨房熬点米汤稍后端去小姐房间。 三人走回饭厅时,宁琛琛已经恢复了常态。撩帘子进去,宁琛琛抬眼就看见宁玄鹤正剥好了半盘橘子,笑呵呵的坐在桌边等着自己。 桌上的菜肴都系数撤去,换了些往日宁琛琛愿意吃的果盘。宁琛琛捏了一瓣橘子,挨着宁玄鹤坐下,亲热的勾了勾他的胳膊,指着跟进来的少年说道:“爹,这就是我一锭银子买回来的,他叫馒头。” 宁玄鹤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着跟在女儿身后的少年。只见他规矩的行了礼后,站在一边不吭声。 少年眉眼英郎,身姿挺拔,眼眸深邃老沉,肌肉均匀壮实,全身散发着不凡的气度,根本不似行走江湖的卖艺人。更重要的是,宁玄鹤总觉的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宁玄鹤缓缓起身,手背在腰间,缓缓踱步,走近打量着少年。 “自幼便无父无母?” 少年微微侧身正对宁玄鹤:“回丞相,小人是养父母抱养长大,不知生父母是何许人。流年饥荒,和家人失散。在大小姐搭救前,跟随杂耍队卖艺讨生活,刚来京城不过十天。” “多大年纪?” “回丞相,小人不足月时,被人遗弃与养父母家门口,当年是上兴二十五年,洛州下了很大的雪。” “洛州离这儿可有八百里之远,你和父母在逃荒路上失散的,是特意南下来的京城?” “是。爹娘说,在京城有可以投奔的亲戚。” “哦?你可见过亲戚?” 少年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未曾见到亲戚,也不知他们在哪里。” 宁玄鹤伸出了一只手,捏了捏少年的胳膊:“有个学武的好架子。今后侍卫长清风会教你练武,至于识字么,跟着琛琛的师傅廖师傅学功课吧。” 宁琛琛在这次“面试”的尾声又接收到了一波讯息:什么?她还要上学?有没有搞错啊,作为一个学霸,她上辈子已经妥妥学够了啊! 少年却喜上眉梢,忙不迭的作揖:“多谢老爷,馒头一定不负众望!” 宁玄鹤轻笑了下,看着宁琛琛:“馒头这名字从何而来啊?” 宁琛琛结舌:她总不能羞耻的把采选前要面子,用热馒头垫胸,还被这个男人吃掉道具的事儿告诉自己爹吧。 “呵呵,灵感一闪,水到渠成。”她干笑了两声。 宁玄鹤看了看身后有些脸红的少年,沉吟片刻:“水势壮为澜。男子汉要有建功立业的胸襟与抱负。大江翻澜,天地壮阔,你就叫宁澜吧。” 看着馒头高兴的不行的样子,一旁的宁琛琛有些悻悻:一个馒头,一个宁澜,傻子才会不选宁澜呢。 “怎么了,觉得爹起的名字不够意境?” 宁玄鹤斜睨了一脸不太乐意的宁琛琛。 “有意境,当然有,全天下的意境您的最数高明还不行么?”宁琛琛流利的拍了个马屁。 她眼珠子一转,扭头对宁澜说道:“我听说文人雅士都是有名有字的。不如,你以后名澜字馒头好了。” 名澜字馒头的那位听了一脸懵逼。 “胡闹。”宁玄鹤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轻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