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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油豆腐

“决定了?”    “嗯”少女竭力控制着扬起的嘴角,一脸镇定地把筷子伸向了虾油豆腐。    过于简单明快的声音在冯大娘暴怒的边缘大胆试探。    “啪”筷子毫不留情地打落苏辞的魔爪,本来古井无波的小脸瞬间皱成了苦瓜。    干娘的厨艺一绝,护院一般膀大腰圆的身材在疱屋里得心应手自不消说,不时给苏辞来个竹笋炒肉也是常事。小姑娘混得一身皮糙肉厚,倒是浑不在意。    可这油汪汪的豆腐,就快凉了啊……    嫩白的豆腐上覆了一层黄澄澄的油膜,一看就是带膏虾熬出来的油,最妙的是还有点微咸的肉末,和虾油的鲜香中和的刚好,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戳一口。    再不吃,就会有腥味了。    苏辞皱了皱鼻子,泫然欲泣。    冯大娘紧盯着少女,言语间努力传达自己的不满,少女还是紧盯着逝去的虾油豆腐,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恨得冯大娘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清楚再吃。”    “我就是想去选秀,当尚食女官,成为天下第一的厨子,”说完指了指冯大娘的眉头,“干娘,这么文雅的动作可真不适合你。”    “想当年我也是世家里一朵柔弱娇花,书画也是略有小成,不然你这习字作画的本事跟谁学的。”说到这儿,冯大娘顺手掐了个兰花指。    “是是是,习字背菜谱,作画练雕工,一切为了打底子。还有干娘你别编了,你那铁定不是名门世家,怕是庖厨世家吧。”    说完苏辞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都快折过去了,偏偏自己嘴欠,干娘又要转移话题了,就怕一转又得转回选秀上。    两人各怀心思,冯大娘挑了挑眉,“不对,差点被你蒙过去,你可知道选秀这一途可是入五千,余三百,就算是侥幸中选,你这呆傻样,怕是得让人生吞活剥。”    说完看着苏辞向着饭桌中间蠢蠢欲动的筷子,狠狠叹了口气。    这孩子六七岁时也是个灵动的丫头,每天让她颠沙切菜也整日笑嘻嘻的,可爱得紧。哪知自己怕她长大讨生活受气,愣是猪油蒙了心,绞尽脑汁地提醒她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让人轻易猜着心思。    自此之后苏丫头倒没再整日嬉皮笑脸,可也没点高深莫测的意思,反倒是时不时一脸憨傻,更让人动了想蒙骗的心思。尤其她这嘴上的功夫忒是厉害,配上这呆样就更是气人。    要说平常,苏辞也没这么听话,可耐不住谁用吃食跟她讲点道理。七岁那年冯大娘就是用了一碗黑芝麻汤圆,征服了苏小姑娘的童女心。    每每觉着自己心绪不平,怕被谁一眼看透时,苏.被害妄想症.少女辞就努力回忆当年那碗芝麻汤圆。“这人啊,就得像这汤圆一样,外面白净,让人看不出什么,但心得黑,你不黑,就有人黑你。”    自己现在黑没黑不知道,但当年那碗软糯的汤圆半浮在桂花酒酿中,干娘边说边用汤匙缓缓搅动碗边的场景至今仍像一枚糖葫芦,稳稳地插在苏辞心中的稻草棒上,时不时转动一下,撩人的很。    足足七颗汤圆,每一颗都是咬下一口不赶紧吃完,芝麻心就会汩汩流下的圆胖子。    “非也非也,”苏辞晃晃脑袋,正事要紧,“虽还没上过灶台,我这舌头和刀工可不是说笑的。我做帮厨时一人可当几人用,干娘你不也说我有天分。再者说,邻间早有我克父母之名,没得受人白眼,反正也嫁不出去,倒不如去拼个前程。”    大梁虽说风气开放,但女子做事始终有诸多顾虑,不如男子轻省,像苏辞在锦华斋切墩,即便手脚麻利,远超常人,一月也不过二两银子,比寻常帮厨还少五钱。要是真能成,女官的确是平常人家女子最好的出路。    可女子想搏出路,谈何容易,当年自己在宫中没受过欺负,不也是因为有人庇护。    “不成,你一个姑娘家,拼什么前程,”冯大娘仍是嘴硬,但也知道这孩子打小在街上讨生活,和一般的姑娘家自是不同的,“你若是不去,明年我就带你上灶。”    锦华斋不缺一个切墩儿的,对苏辞也不如何重视,可冯大娘虽是一介女流,灶上的手艺却足以称霸锦华斋,未免惹人闲话,两人在后厨从未有过交流,可她若真说苏辞是她弟子,让苏辞上灶,东家也会卖几分薄面,左右也不会挤了谁的位置。    按说往日,这便是掐稳了苏小姑娘的七寸,毕竟她想上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却总是被冯大娘以基本功不过关打回原形。    不过自从前日撞破了干娘和隔壁关伯伯的眉来眼去后,一向迟钝的苏小妮子恍若戏文中说的,打通了任督二脉,总觉着非亲非故的,干娘和关伯伯若真成婚,自己多少是个累赘。    “干娘,爷爷来信时说起京城繁华,南来北往吃食也多得很,即便落选,就凭我这切墩儿的速度,再偷学两手,怎么也能在京城活得滋润。进可攻,退可守,爷爷上回还说刚做成两笔大买卖,也是个照应不是。”    提起那个不着调的爷爷,小姑娘就笑眯眯的,爷爷可说了,干娘就是嘴硬心软,若实在不行,就徐徐图之。    苏辞的爷爷,呵呵,冯大娘盯着少女,眼睛直抽抽,连话都不想说了。    那买卖是盗窃啊,这怎么还有点引以为荣的小骄傲呢。养了你这么多年怎么不长点心眼啊。    看着干娘怀疑人生的眼神,苏辞秒懂了。    然后就有点哭笑不得,一个叫自己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一个叫自己做人黑心,事不关己,这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啊。    这丫头烦人,爷爷也怪。这人随性的很,恣意人生堪比少年郎,挺大的岁数,愣是走侠盗路线,劫富济贫的路子。    前几年,倒是谨慎得很,偷一阵换一个地,去年开始看上京城富庶,又秉信灯下黑的道理,说是要在京城稳定稳定。    大梁国力强盛,除了北齐虎视眈眈,接壤的南安和叶尔羌等国都是年年来朝,局势稳定,衙门管的最多的就是偷鸡摸狗的事,能活跃到现在,要说这老头儿,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想起七年前和这对爷孙的相遇,也是命运使然。    彼时姐姐自缢,以畏罪自杀论,自己年岁不够却被迫离宫,辗转来到杭州城。    还沉浸在亲人过世的悲伤中,抬眼一瞥街上,只见一米袋凌空飞向码头,路边摊贩却见怪不怪,登时吓得仿若白日见鬼。    再定睛一看,米袋下面还有两只短腿,却是一六七岁少年背着百余斤米在奔驰,饶是剁骨如切瓜的自己也不由得感叹一句小子神力,当时心里也模模糊糊有些念头,但不真切。    没想到,有的人一辈子见不得一面,有的人却从一瞥之间定下了后来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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