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菀笑笑,眼底却带不得一丝笑意,看向温成锴道:“字面意思。” 继而转向温苓,声音轻柔,似还是那个病重的菀姐儿,但力度十分:“五妹妹,现今我刚进学,你且比我多上了两年学,学得也应比我多。为学莫重于尊师,这话五妹妹肯定懂,在学塾背后议论先生,还没拿出证据就嚷着定罪了,也不知是谁教的妹妹这些乌烟瘴气的话……” 温苓被温菀扣下了一个大帽子,气极,小脸通红,大声道:“你敢说没有?” 温菀继续认真道:“我说没有,妹妹可要发毒誓?” 这话说完,温成锴:“句句离不开毒誓,三姐可真称得上‘大家闺秀’。” 温成津瞥了温成锴一眼:“四弟好大的气性!” 温成锴冷哼:“二哥大度,自个儿妹妹被人说了也当做无事发生。” 温成津眯了眯眼,冷声道:“我瞧着三妹也不是平白无故让四妹发毒誓,问她真假,若是凭空猜测,哪来那么多谣让她造?再者,女孩儿之间的事,四弟上赶着,还真打算在女儿堆里混了不成?” “好口才,”温成锴目光阴冷,在温成津身上打量一下,道,“二哥有个六妹妹,不管着自个儿的妹妹,反倒护起另一个了,也不知叔母知道了二哥今天这般行事与言语,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二哥了。” 温成津面色不变,起身,一拳挥向温成锴,正打中了温成锴的脸,也是丝毫没有给他还手的余地,又是一拳下去。 两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一时间,学塾里尖叫声四起。 不一会儿,“都给我住手!”孙老先生出现在门口,见此情形,怒气冲天,待一切停止后,那么大年纪的孙老先生把自己手中的竹木板子都折断了:“一个个的都给老夫跪好!谁敢动老夫就当没你这个学生!”说完,便叫人去请老爷太太们,又叫附学的几个学子回去了。 温菀叹了口气,这回孙老先生定是气坏了,哪个老师见得自己的学生在学堂里打架?早知让着点温苓,让她去告个状,到时也自有方法对付她;只是没想到这次温成津替她出头,温成锴也定是戳到了他的痛处……这两兄弟纠结也深啊。 没跪一会儿,学塾外头就是一阵喧闹声,定是有许多人来了。 果然,温菀一抬头,就瞧见温晁与温炳怒气冲冲往这儿来了,两人身上且都穿着官服,这个时辰本是该上早朝,看来这两位听说这事后直接来了;身后跟的是姜氏和罗氏,后头跟着几个姨娘,还有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这儿来了。 姜氏见温菀跪在那儿,心头一紧,又见两个哥儿衣冠不整,知道定是打架了。罗氏瞧到自个儿儿子脸上泛青,抹泪扑到温成津身上:“我的儿啊,怎么会这样啊?有没有伤着哪儿啊?你可真是要担心死为娘了。”殷姨娘见着温成锴也是如此,还比温成津惨烈些,却没有像罗氏一般哭喊起来,只是默默抱着温成锴无声流泪,可怜至极。 温菀顿下一警,这殷姨娘心机怕是极重啊。 温晁与温炳先是向孙老先生鞠了一躬,孙老先生冷哼甩袖,出了学塾。温晁讪笑,温炳则是压不住那暴脾气,径直过来给了温成津一脚:“孽障!还不快去给先生赔罪!”吓得几个姑娘都往远了跪,也是不敢起来。 罗氏尖叫,死死抱住温成津:“老爷好狠的心啊!津哥儿才十二,这一脚下去老爷怕不是要了他的命?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老爷不可怜他也可怜可怜我这个做娘的心啊!这事也不全是津哥儿的错,老爷何不问了再开罪啊!” 温炳怒道:“慈母多败儿!你看看他,被你养成了什么样子?学塾里打架!这事还了得?现今就敢做出这档子事,以后岂不当街行凶?!” 罗氏哭得更凶了。 温晁把温炳劝了下来。 殷姨娘则上前几步,对温晁哽咽道:“这事定是锴哥儿的不对,今儿老爷怎么责罚锴哥儿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做弟弟跟哥哥动是什么道理,连基本的尊爱兄长都没有做到,是妾身没有教导好,老爷将我与锴哥儿一道责罚了罢。” 姜氏慢慢道:“事儿还没弄清,姨娘也别多说什么。” 温晁叹气:“孩子们的事,你又瞎掺和什么。这不关你的事,你也无需揽下责任。”说完,一拍桌子,沉喝道:“到底是因为何事!竟在学塾里打起架来?读圣贤书可是读狗肚子里去了?一群孽障!闯了什么祸?害先生如此动气!” 温芷与温苓早吓得哭了,温菀只低着头;温成津与温成锴都跪着,一话不说。 温晁怒,随手拿了砚台砸到了地上,摔个粉碎:“好得很,都不说是吧。把伺候的人都叫进来!”不一会儿,几个丫鬟和小厮进来了,在温晁的逼问下,其中几个也是将事情完整得说了。 姜氏一听,菀姐儿居然还扯到其中了。殷姨娘更是心惊,这么一听,倒像是几个姑娘惹起的;罗氏也知道了,津哥儿竟是去帮着菀姐儿,也不知道锴哥儿说了什么话,让他先动起手来,先动手便是津哥儿的不对了,就算这时无事,回头也要被老爷打,念及此,罗氏有些急了。 温苓听完下人们的叙述,本来明媚的小脸蛋已经哭得不成样子,知道温晁疼她,跪到了温晁的面前:“父亲……我也是一时气极才说得浑话,没有任何诋毁太太与先生的意思,苓儿只是心里有气,与三姐姐拌了下嘴,谁知三姐姐竟让我发毒誓,苓儿一时被吓到了,说话不过脑子。哥哥护着我,不是哥哥的错,父亲要罚便罚我吧……” 温菀都不禁要拍手叫好了,不愧是温苓,说话一套接着一套,这么一番话说下来,把自己的话摘得干干净净,避重就轻,全引她身上了。 温苓说的同时,殷姨娘也跪下来了,忍着声哭最是让人心痛:“都是妾身的错,老爷太太别动气,是妾身的不是……” 姜氏被逼得拧紧帕子,脸色似乎沉得能滴出水,道:“苓姐儿岁数不大,说话倒是滴水不漏。殷姨娘教的甚好,哪是教的不好的样子,这说来全是我菀姐儿的错了。” “妾身不敢。妾身不敢!”殷姨娘一下子头磕下去,连罗氏都被吓了一大跳,只见殷姨娘一下接着一下,头上一片红;温成锴在旁看得眼睛通红,温苓哭得更响了。 温菀算是明白了,哪里是温苓会来事,明明是背后这殷姨娘厉害啊,心狠段位高,高得连自己娘亲都对付不了。 温晁摆摆手,让殷姨娘别磕了,殷姨娘才踉跄下去,温成锴连忙扶着。 温晁看了一眼温苓,又看向温菀,语气还算温和,但不失严厉:“菀姐儿,这事因你与苓姐儿而起,你与为父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温菀知晓温晁还是偏向温苓的,先是温苓的避重就轻,再是多年的偏爱习惯,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改了的,她依旧跪在原地,低头轻声道:“父亲,莞儿也什么可以说的,只是觉得连累二哥为我出头了。但也想问父亲一句,若有人诋毁老太太或是父亲的老师,父亲会如何?” 温晁皱眉:“老太太乃我亲身母亲,老师也是教导我之人,怎可让人轻易诋毁!” 温菀直接顺了下去:“父亲说的是,孩儿也是这么想的。五妹妹无故说我娘亲为了我去找先生,所以先生才为我开小灶,子虚乌有的事,我又怎么不能反驳了,让五妹妹发毒誓,也是让她知晓有些事能胡说,有些事却不能。父亲,我又是哪里有错了?” 罗氏也是难得帮着姜氏这一头,连忙也开口:“大哥,菀姐儿说得对。子虚乌有的事确实不能胡乱说。” 温晁沉思,温苓急了,想站起身跑到温晁那儿,姜氏一拍桌子:“都跪着!起来作甚!” 殷姨娘想说话,被姜氏又是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自知也不能在此事太过惹恼了姜氏,也便作罢。 温苓干脆跪着,哽咽开口:“父亲,我也不是胡乱说的。当时确实是气极了,说了一些话,但这几日先生都给三姐姐开小灶,我一时不服气……大家同在家塾上课,读书没有嫡庶之分,先生又是何故给三姐姐单独留堂,定是太太说了什么,再者,若是因为跟不上进度,那也是三姐姐自个儿的问题,回去自个儿读便好了!” 温菀真真是要被气笑了,开口道:“何故给我留堂,那是因为我晚三年进学,前头先生教与你们的,我都没听着,留堂又有何错。五妹妹,你说着让我自个儿读,回头让你站在我这个位置,你又会怎么说?” 温苓不理温菀,撇过头去。 姜氏慢慢道:“这会儿说不清,老爷何不派个人去问问先生是怎么回事?” 温晁想着这也是个办法,便让贴身小厮跑去孙老先生的书房里问问,一时间,学塾里也是众生相,温炳虽沉着脸,还是安抚着无故受罚的温芷,罗氏对着温成津嘘寒问暖,温成锴阴沉着脸扶着殷姨娘,温苓抹着泪。 不一会儿,小厮回来了,温晁问道:“孙老先生怎么说?” 小厮跑得太快,喘着气,大声道:“孙老先生说了,留堂确实是因为三小姐之前没有进学,见三小姐也算聪慧才留堂的。” 温苓一听脸色一白,事情发展到此心中却有了悔意,本是想呛呛温菀,当下被她呛回去,自个儿一气上来,不管不顾,也没有想到哥哥会与二哥打架,闹得如此大的地步。不过温苓还抱有一丝希望,那便是孙老先生是大家的先生,就算温菀跟不上,也应让她自个儿去学,或是干脆请另外个先生教着,而不是占用孙老先生备课的时间,其余同进学的平时也是有问题要问的。 不过听了小厮的下一句,温苓的脸色便是彻底白了,小厮继续大声道:“不过孙老先生又说了,后来也并不是因为三小姐跟不上才留堂,是因为其余人跟不上三小姐的进度才留堂的。” 这下人在说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小厮,以为他说错了,小厮一脸无辜,缩了缩肩膀道:“孙老先生就是这么说的。” 温晁皱眉,下意识认为就是小厮传错了,传的什么话?菀姐儿进学才几天?其余人至少都学了两年了,说菀姐儿跟不上进度是实话,若说其他人跟不说菀姐儿的进度,那不就是浑话吗? 学了两年和学了几天,哪有什么可比性。 小厮急了:“老爷,孙老先生就是这么说的呀……”正急的满头大汗,像是看到了救星,指着学塾门口道:“老爷,孙老先生来了。” 温晁和温炳一看,果真见老人板着脸站在门口,连忙下去迎着。温晁过去拱手道:“孙老怎么过来了?我正说着这几个孽障呢。” 孙老先生叹气:“温大人别客气,老夫过来也是说几句,说几句便走。”说着,目光扫视了学塾内的几个学生,最后定格在温菀身上,慢慢道:“刚刚这下人确实没有说错。” 温晁一惊,姜氏疑惑。 孙老先生:“留堂本是为了贵府三小姐跟不上进度,后来也便不是这个理了。其余人确实跟不上三小姐的进度,老夫便给三小姐上后面的课了。” 继而又是道喜:“恭喜温大人与温夫人有此女儿,真真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说着,孙老先生脸色褶皱中都含带着笑意;温菀瞧了,这两日留堂这老头还是一副平常样,一脸平静,没想到心里却是乐开花了。 孙老先生哪有这样表扬过人? 定是菀姐儿深得他心,姜氏连忙道谢,温晁也跟着道谢,却还是疑惑着,瞧了一眼菀姐儿,还是一脸的不相信。罗氏心中却是不喜,这个病秧子怎的成了块读书的好料子?殷姨娘则是心中大惊。 温苓咬着嘴唇不说话,眼圈全红,心中说不出的愤懑与悲愤,这先生也是老得糊涂了,明摆着就是太太教他这么说的,菀姐儿比她晚了两年入学,怎的就比她进度快了!真真气人! 说完此事,孙老先生又扳起脸了,对象是温成锴与温成津二人。 “学塾乃是圣贤之地,是读书习字的地方,不论因为何事,都应存有敬畏,你们两个倒好!竟在这儿打起架来!怕是老夫平日里对你们不够严厉,才使得你们如此放纵!”孙老先生拍桌。 温成津与温成锴跪在孙老先生面前,各自说了一声:“先生,学生错了,请先生责罚。” 孙老先生冷哼一声,又是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根新的竹木板子,道:“你们且把手伸出来。” 温成津与温成各自伸出一只手。 孙老先生径直一板子拍下,声音响彻整个学塾,两个男孩顿时头上冷汗直冒,疼得直想弯腰。 罗氏哭声又起,但又不敢哭大声;温晁与温炳自是不会多说什么,毕竟都是这么过来的。 温菀紧捏着帕子,孙老先生这回是下了狠手,温成津被打得手心通红,抽气都来不及,脸上的冷汗直滴下来,却是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