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不少考生怨声载道,考试还是要进行下去。 高门子弟虽然心里窃喜非常,面上也得忍住不动声色。 虽然已经提前开考了,但这场考试却一直持续到下午申时,直到科场响起最后的催音鼓,许多学子才不情不愿的交上了卷子。 令人觉得玩味的是,不论什么出身的学子,除了个别两个,基本上都是踩着点交上来的。 这群小子,都不简单啊,王开远怎么说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好几年了,揣摩人心的本事虽不如那些人老成精的老狐狸,但他自品也有几分心得。想想自己在他们这个年龄,要是遇到这样的好事,恐怕早就喜形于色了。现在看看,不管心里是不是乐来了花,最起码一个个面上都是端的住的,后生可畏啊! 重头戏前两天都考完了,接下来的一天考官们就没出什么幺蛾子,也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已经折腾够了。 上午考了一篇策论,要求以“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为题破文。这是常被踩中的点,赵秉安看到这道题目就松了口气,虽然他昨天做题很爽,但要是天天都那样,那他们这届科考的公正性就会被质疑,而后恐怕会掀起不少风波。 好在,这王大人还是比较靠谱的。听听外面的动静就知道考生们对这次题目的接受度远比昨日要好。 这道题目虽然不难解,但要想写的出彩也不容易,好在时间还算宽裕,赵秉安在脑中拟定主意之后,先在草稿纸上拟下大纲备用,然后就敛袖停手,开始思索这篇文章该如何下笔了。 要是考民生时事,那赵秉安可能会细细捉摸考官的用意喜好,遣词造句上迎合一二来搏个好名次,至于会不会被人骂媚俗,这就好笑了,骨子里再清高也要分场合啊,再说既然决定了走官途,那就要学会最基本的妥协。 不过现在既然考经义,那原本的打算就不能用了。经典写好了也可以翻出新意,但不能太过离经叛道,这个世道还不讲究言论自由。虽说当今比较宽宏,可文字狱也不是没有兴起过,要不然前朝方氏一族是怎么没得。 扯远了,眼下这篇策论才是重点,赵秉安进学到如今已经差不多六年了,四书五经早就被刻进了脑子里,又有邵雍在身边耳提面命,时时提醒,可以说,他对这几本书的理论层面已经吃的透透的了。这道题破题点不多,“敏慎” “正道”还有最关键的“好学”,满打满算不超过三点,只凭这三点构建出一篇层次鲜明,笔酣墨饱的文章,对于第一次下场的赵秉安其实是个不小的挑战,不是他水平不够,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要发挥出最佳水平本来就不是一件易事。 待到他理清了思绪,时间已经过去两刻钟多了。赵秉安心里有了章程,手上行事就不慌张了,他先铺开宣纸,用镇纸压平,随后磨满了一池松烟墨水,右手提起毛笔,深呼吸一口气,开始落笔“夫学昔年浮沉,往目渺渺,除绝山河动荡之故,盖因吾辈溺于浮荣,求学之心不坚不诚……” 洋洋洒洒写下去,等到赵秉安意识回笼的时候,一篇文章已经到头了,从头检查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赵秉安就起身交卷了。此时离科场收卷的时间还有好一段距离。 王开远也颇为讶异,这位世侄前两天表现的都很稳妥啊,今儿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昨日的考试冲昏了头脑,要是那样就太可惜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好示意他拿回去再润色润色,再说虽然自己是主考官可这也不是由着自己一人做主的昌平县衙啊。唉,可惜了,到底是年轻啊! 王开远暗地里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接过了卷子。余光随意一扫,霍,这开篇不错啊,言简意赅,抬头觑了刚离开的赵秉安一眼,步伐稳健,仪态翩翩,怎么也不像是被冲昏了头脑的样子。干脆,这时候也没人交卷,王开远就坐在太师椅上看起了这篇文章。 一盏茶后,王开远放下手里的宣纸,整个人倚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 恨不为吾家麒麟儿啊! 赵秉安真的是被冲昏头脑了吗,当然不是,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好的。这次的科场应考虽然明显的偏向他们这群高门子弟,以他的水平拿下童生应该没什么问题。可这就能让赵秉安满足了吗,当然不,他努力了那么些年,可不只是为了简简单单的通过这场童生试。 既然他来考了,那他就不仅要过,还要名列前茅。 可是在应考的人群里才华横溢饱读诗书之人不在少数,要想脱颖而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昨天赵秉安思忖了一个晚上,就想出了今天这个主意。先发制人,只要自己给主考官留下深刻的印象,再加上自己的实力和背后的人脉,那前三之名也不是不可以想。 事实上,事情的发展也正如他所想。有了赵秉安这篇文章珠玉在前,后面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能让王开远眼前一亮的文章出现了,想也知道,这个命题限定的范围就这么窄,考生们来来回回,换汤不换药,王开远一开始还有点兴趣,后来除了扫扫开篇都懒得看下去了。而且这些人交卷如此之迟,更衬出赵秉安的才思敏捷来。旁边的师爷和县丞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主意。 三月十四日傍晚申时,赵秉安他们终于结束了最后一场诗赋考试,开始出场。 此时,赵怀珉带着小厮已经在考场外面等了两天了。他以前没参加过科考,鸿胪寺里又都是些不得志的勋贵之子,间或有两个有干才的在鸿胪寺也干不长。所以他一开始也不怎么在意,反正里面坐的又不是我儿子。 可第一天,他刚打算出去溜达溜达,找点乐子,就听见隔壁客房家的下人哭天抢地的回来了,原来是他家公子体力不支,在考场晕过去了,考官直接让人抬回来了。 这可把赵怀珉吓了好一跳,那位公子自己也有印象,好像比侄子还大几岁,这样的都撑不过去,那自家侄子是不是也危险了。这下,他什么游玩的心思都没有了。要是侄子在自己手里出了事,别说三哥三嫂饶不了自己,估计老爷子就能扒掉自己一层皮。 警醒过来的赵四爷,也不想着玩了,赶紧吩咐下人备好东西到考场外等着,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干脆自己去,亲眼看到人出来才能放心不是。 也幸亏他来得早,早早的就占好了显眼的位置,不然赵秉安出来的时候还得一番好找。赵怀珉看着眼前还算精神的侄子,可算松了一口气,天知道他刚才看见好几个走出来都是飘着的学子有多害怕自家侄子也变成那样。 现在看来只是有些憔悴,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赵怀珉也没问侄子考的怎么样,直接吩咐驾车回了客栈,客栈里大夫早就等在那里了,直到给赵秉安诊断完,确认无虞,留下养神的药房后,才领了赏钱离开。 赵怀珉看着眼前一沾枕头就睡过去的侄子,心里也忍不住感概,走科考这条路真是不易啊。 赵秉安一觉睡到了隔日中午,醒来后就觉得五脏庙空的很,田二见状赶紧把早就煮好的红豆粥呈了上去。到底不是府上,想做点什么都不方便,现在也只能委屈主子先凑合用点了。赵秉安到不这么觉得,这粥煮的很是绵软入味,红豆沙砾般的口感被冰糖裹挟,再搭配上小米的精细香醇,真是让人欲罢不能。连着喝了四碗,赵秉安才算是缓过一口气来。只把旁边的田二心疼的直掉眼泪,深深自责自己没照顾好主子,辜负了三爷和夫人的嘱托。 赵秉安拿自己这个小厮真是没办法了,当初自己一开始并没注意到三房有这么个人,直到采薇被指给府上田家的大郎,自己为了母亲身边有个稳妥人,才把采薇的小叔子也就是田二招到了自己身边,也算是给老田家一个甜头,让他们用心办事。结果这小子憨头憨脑的,放在书房里,不是打了这就是碰了那,好几次采薇见了他都不好意思,听说回家还让老田家的两口子混合双打了好几遍,就嫌他不争气。 最后没办法,只能把他派去照顾生活起居,因为赵秉安一直不习惯别人贴身伺候,所以这方面安排的下人就少,也很清闲。结果这小子在这方面爆发了极大的热情,尤其是一手厨艺,更是直追府上的大厨。再加上这小子憨归憨,可极忠心,赵秉安说一,他不听二,赵秉安让他往西,他绝不往东瞅一眼。所以这次出门,蒋氏特意吩咐把他带上,好就近照顾赵秉安。 田二这个人对于奴才来说什么都好,就是像这红豆粥一样,有时候太过绵软,这让一贯性格有些强硬的赵秉安有些无奈。说他吧,他当面应者,回头也改不了,不说他吧,心里又有些不舒服。再说他现在身边得用的人不多,能培养一个是一个,可就他这样的性子,放出去后如何能令自己放心。 罢了,左右还有时间,日后好好□□就是了。 赵秉安填饱了肚子,才发现浑身上下都腻腻的,想想也是,关在号房里都三日了,哪能不起味呢。吩咐田二准备洗澡水,他打算梳洗一番再去拜谢四叔,昨天人家那一番忙碌自己可看在眼里。虽说是亲叔侄,但有些事还是不要省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