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杨青得到的答案和刚才依然相同,小女孩把钱包好后,举起黑塑料袋递给杨青。 杨青心中百味驳杂,这个女孩总是能出乎他的意料,刚开始是她的鉴宝能力,现在则是她的品格,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出如此优秀女孩? 杨青想到曾有一面之缘的衣建斌,那是有着一身傲骨和正气的男人,他忽然有些明白阿蓉优秀的品格从何而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大厅,为了让阿蓉放心,杨青决定把话说明白点:“钱不能直接交给卫伯乡老人,他现在已经带儿子去京都看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而且,我估计他就算是回来也不会再把钱拿回去。” 卫伯乡分明是在要用钱的关头,却还是拿出一万作为报酬,老人知恩图报,性格又倔强,这钱不是那么好送回去的。 杨青想出了个办法:“过段时间我会跟着牧大师去趟京都采购一些藏品,到时候我直接把钱打到他儿子的医疗费用里。” 阿蓉觉得办法不错:“那就这么做吧,麻烦你了杨青哥。” 杨青挥手笑道:“不要跟我客气。” 回到大厅时,南警官正坐在椅子上,百般无聊地打游戏,对他来说每天最好的生活就是工作破案子,跑外勤都比现在无所事事舒服。 看到阿蓉回来,他抬起头道:“事情解决了?” 杨青点头问道:“解决了,你们要回去吗?” “不。”南警官慢腾腾收回手机说道:“我爷爷的至交要过寿辰,听说老人家比较喜欢古画,我打算买一幅回去,你是干这行的对这个有什么建议吗?” 杨青傲然抬起下巴,在对方面前有意地挺起腰板:“问我你是问对人了,虽然我对古董研究不深,但古玩市场我毕竟待了八年,哪能买到真迹我是知道的。” 南警官眉头挑起,这人浑身嘚瑟的样子真令人不爽,但看到杨青很快把古董店名告诉他,心里冷哼一声。 还算你识相。 …… 午后的阳光正倾洒在春雨过后泥泞的古玩街。 阿蓉和南警官都是头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平常都是路经这里,跟想象中的不同,古玩街并非是规范性场所,尤其是在春雨之后这里的环境又乱又脏,破碎的东西撒乱到处都有,走在泥坑里脚下都可能沾出个瓷片。 阿蓉很庆幸出门时没有穿裙子,只有穿裤子才方便在这个地方自由行走。 他们很快找到古董店的位置,可惜老板不在,伙计还是刚来的对古董店的事情知之甚少,南警官和阿蓉商量去别人家看一看。 “来客人了吗?”老旧的门被推开,出现个头发散乱衣冠不整的中年人,他摇摇晃晃走进去,道:“伙计,帮我倒杯茶水。” 伙计很勤快,弯腰沏茶,动作很熟练,中年人赞道:“不错,老莫把人□□的很好。” 南警官犹豫一下,走过去问道:“您不是这里老板?” 中年人抬头看到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不由笑道:“我不是,但我认识这家老板,你要是给亲朋买老物件来这没错,虽然价钱见不得比别的地方便宜,但至少能买到真品。” 阿蓉仰头问道:“叔叔,外面那些摊位卖得都是什么?” 中年人刚喝口茶,就看到旁边来了个小女孩,连忙放下茶杯,温和道:“外面那些摊位,卖的‘无价之宝’。有句话是:古玩街没有假东西,只有买错的东西。那些物件到底值钱吗?你要是买的价格低,能出的价格高,那就值钱,反之就不值钱,交易没达成谁都不好衡量那些物件的价位,所以古玩都称它为“无价”。” 中年人本就是凭着讲有关古董的故事,在古玩街把生意做得蓬勃兴旺,每天混日子都饿不死自己,所以说起古玩行潜规则娓娓道来,同时保留着古玩行的神秘感,让人听得抓心挠肝。 阿蓉想起来古董店的路上,有几次差点被水坑绊倒,而摊主们不躲不避,也不护着自家的物件,这让她心存疑惑,问道:“要是走路时不小心碰倒那些东西怎么办?” 这话问得一针见血,中年人摸了摸下巴上好几天没刮的胡子,道:“如果碰倒了摊位上的东西,我的建议就是请一位在古玩行有声誉名望的人来做中间人,调解问题,合理赔付。可如果找不到这个中间人,摊主说多少你就要出多少,以前也有人不愿意赔钱,被人揍了给扔出古玩市场外面,特别惨。” 南警官对此表示不满:“强行赔付和故意伤害都是在犯罪。” “你说犯罪就是犯罪了?”中年人凉凉一笑,竟然把阿蓉看得浑身发毛:“把头罩住,谁打的谁知道?摊主当然不会承认,警察来了也没证据。” 阿蓉和南警官忽然觉得,湖海市这个最有名气的古玩街跟外界的描述真的是相差巨大,其中的门门道道还真是不少。 中年人品口茶,笑呵呵道:“看你们长得还不错,被人打了怪可惜,送你们十二字箴言:多听少说,闲事少管,切忌冲动。” 中年人语气奇怪,阿蓉总觉得对方是内行人看外行人笑话,不过他说这么多也确实让他们对古玩街了解一些。 眼看着古董店老板还没有来,中年人起身道:“要不,你们先去我那里坐一会儿?要是你们还想继续了解古玩行的话。” 古董店里摆在明面上的物件阿蓉已经看过一遍,没有一件是有年代,大多都是仿品和现代藏品,不过也能理解好东西谁会摆在明面上? 阿蓉本想看古董的心思歇了,所以中年人提出去他那里的建议,她还是很感兴趣。 南警官蹙眉,他不太想去,古玩市场这片不归属龙华区,龙华区刑侦支队手也伸不到这里来,所以他这个外行人很容易破坏规矩,以他的身份要和当地势力起冲突是很麻烦的事情。 他低头看向阿蓉,小女孩满是雀跃的表情已经遮挡不住。 中年人看出南警官的犹豫,拍着胸脯道:“我的摊位就在古董店门前,你就坐在门口瞅着,半只手就能够到我的摊位,也不怕小女孩走丢。” 阿蓉也凑近南警官,小声说:“阿南哥,我不会主动惹事,要是有人算计我,别忘了还有牧大师呢。” 南警官差点都忘记,上回在国际会议中心阿蓉帮了牧柏杨一个不小的忙,这个情面足够让牧柏杨在古玩街护住阿蓉的,而且牧柏扬本人在古玩行颇具声誉名望,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给阿蓉做靠山。 他这才向等在一旁的中年人道:“小蓉跟你去,我就在门口坐着。” 中年人笑起来,弯腰对阿蓉道:“你哥哥可真关心你,这半步路都怕你走丢。” 阿蓉微微一笑。阿南哥是警察,当然充满正义感和责任感了。 中年人的摊位确实就在古董店前面,东西摆的很散乱,很容易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尤其它们很多都是高品质仿品,几乎跟有些年代的古董相貌相同。 中年人拿着水杯道:“我去里面接点水,你继续看。” 阿蓉向他点点头,又一件件看过去,当她看得有些疲倦时,眼前忽然一亮。 她的手刚触碰到那件瓷碗,身边疾风从身边刮过,眼前闪过一道影子,阿蓉还没有把瓷碗拿起,有只手按住瓷碗另一边让她动弹不得。 阿蓉怕伤到瓷碗,不敢用力,对方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即便想要抢夺却依然没敢硬抢。 她斜眼投向旁边的男人,衣装整齐,文质彬彬,从外表看不出这人的素质竟然会跟人抢东西。 对方手忽然一用力,冷声道:“小姑娘,你这么拽着容易把碗弄坏。” 这种程度的威胁哪会让阿蓉畏惧,她笑得和气,心底却发狠:“先生,您要是松开,这碗就不会坏了。” 没吓到小姑娘,那人也有些意外,不过他仍然不觉得小女孩能看出这瓷碗的价值,估计也是拿着玩罢了,放她手里也是浪费,还不如叫他快点买下来,要不然……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看出这瓷碗的不凡? 男人目光冷冽,道:“小姑娘,你还不清楚这碗的价格吧,要是你把它弄坏了,你父母就要为你做错的事情赔十万块钱。” 阿蓉一惊,这碗在摊位就卖十万?不过表面她不惊不慌,笑着道:“要是您弄坏了呢?” 这时有个声音插进来:“胡说胡说,哪要十万那么多?就要八万。” 只见中年人拿了一把扇子,另一只手捧着水杯,走到摊位前,悠闲地躺在摇椅,翘着腿道:“秦总,您不是第一天在古玩街买东西,还不知道规矩吗?先到先得,小姑娘看完如果不买,你要是想买才可以买。” 那位秦总似乎忌惮古玩街里的规矩,中年人说完他便松开手,直起身整理衣着,眼神不屑地看向阿蓉:“快点看,看完我好买下来。” 阿蓉不理会对方了,反正碗已经在她的手里。 她双手托起碗,瓷碗釉色雪白如粉妆,不施浓黛,虽然色彩单一,却让人觉得无比惊艳。因质地薄弱,托起来其实没有什么重量。 而瓷碗中有暗花,是莲花刹那绽放时的样子,花纹的地方要比瓷碗中其他地方都要薄弱许多,在树荫下,只能隐约看到这些纹路。 阿蓉侧身,托举起瓷碗放到阳光底下。 她的这个动作让中年人面露诧异,让那位秦总吓得一哆嗦,瞬间汗流浃背。 不可能,这小姑娘才多大点的年纪,绝不会看出这瓷碗的来头。秦总双手攥紧,却控制不住紧张感。 他仔细打量女孩的相貌,眼眉之间还很稚嫩,脸颊下巴都带点肉,显然还没有长开,这样的小女孩能看出这瓷碗的来头? 怎么可能? 秦总想通这一点,忽然轻松下来,觉得刚才自己真是大惊小怪,或许小女孩托举起瓷碗放到阳光底下,只是想看清楚瓷碗的釉色,毕竟瓷碗釉色很少见。 阿蓉把瓷碗高举,看到瓷碗壁外有着和瓷碗壁内相同的花纹,心道果然是两面彩。 两面彩就是瓷器内外拥有同样的花纹,但是只有对向阳光才能看清楚,如此工艺尤为难得,即便是在大宋有两面彩的瓷器都为贡品。 秦总并不知道他最担忧的事情已经被阿蓉发现,而且她对这瓷碗的了解要比他更多。 当阿蓉把碗放下来的时候,就发现那位秦总还在虎视眈眈盯着这个碗,心中有底,这个秦总应该也看出这瓷碗的来历。 中年人却见惯了这个场面,很多人把假的当成真的,幻想能一夜暴富,这些人也不想一想,真要是八十年代遍地捡漏的时候,还轮到着他们吗? 不过这话他不仅不会说,还会引客人往反的方向去想,毕竟生意还是要做,中年人斜眼看到那位秦总掩盖不住的急性,心中估摸着此时就算提价估计对方也能花钱买,不由摸起下巴感受到胡茬的存在,笑得非常贼。 谁也没有想到,小女孩在这个时候把瓷碗抱回怀里,眼神不错地看着中年人:“这瓷碗你卖八万块钱?” 中年人没在乎小女孩问价,有意看向旁边的秦总道:“八万,那是刚才的价格。” 秦总早就明白古玩街的套路,摊位老板要是看你迫不及待想要这件藏品,那就是往狠里要价,要是平常他早会跟对方磨价格,但这回他真的着急了,自知要吃亏仍然问道:“你快说现在多少钱吧!” 中年人扯了扯嘴角:“十二万!这品相的瓷器在古玩街不常见到,这件瓷器被转手好几次,每次转手都会提高一两万,来货的价格也不便宜。” 果然如他预料之中,这位秦总毫不犹豫点头:“十二万现金,我要了。” 中年人没有立即回话,在古玩行就是这样,做生意可以贪婪但必须要讲规矩,现在瓷器在别人手中,即便他也迫切的想达成交易也必须等待。 阿蓉现在很笃定,这件瓷碗年代在宋朝,是定窑中的上品,只是不知为何混入进一堆高仿品当中,还好她对宋窑足够了解,不然眼睛一花,还真可能会错过去。 经过前两次鉴宝,阿蓉知道有很多人专门投资古董赚钱,在市场上并非所有古董都值钱,有些古董价值很高;有些则具备升值潜力;也有些古董即便有些年代却并不值钱。 她不太清楚定窑瓷器能值多少钱,但能预感如果她放弃这件瓷碗,那位秦总不管多少钱都会买走,能让他如此疯狂的瓷器,会不值钱吗? 阿蓉摇头,可是别说是十二万,就算是最开始的八万块价格,她都出不起。 要说可惜还真挺可惜的,但她又有什么办法…… 她缓缓蹲下身,双手抱着瓷碗放在摊位上,手还没有松开,旁边站着那位秦总不知什么时候弯下腰,伸出双手道:“别放地上,快给我!” 阿蓉蓦然抬头,看向对方。 秦总与那双水润明亮的眼睛对视,感觉有些不妙:“怎么了?快给我啊。” 阿蓉把瓷碗抱起来,伸着脑袋对古董店门前坐着的男人喊道:“阿南哥!” 南警官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小女孩,听到喊声,如同猎豹从木椅前挺一跃,几个大步就走到阿蓉身前。 只看阿蓉的双颊好似染上晕染开的桃花,很是激动:“阿南哥,给这个号码打电话138*******。” 南警官二话不说拿出手机拨打电话,然后递给阿蓉。 阿蓉单手抱着瓷碗,右手拿着电话,她本来没想打这个电话,但就在秦总叫她的时候很久不出现的《神形图》竟然再次出现。 这瓷碗果然不是高仿品,而是真品! 北宋已经成为历史,她与这个朝代最后的联系就是这些老物件,于是她想要把这件瓷碗买下来的想法越来越强烈,而这个电话是唯一能帮她的人。 这时,电话拨通了,是王峰朔的声音:“您好。” 阿蓉听到是王峰朔本人,就知道当时那位秘书小姐没有骗她,这个号码果然是王峰朔私人电话,:“王叔叔,我是衣蓉。” “小蓉啊!你终于想起来给叔叔打电话了。” 王峰朔爽朗的笑声穿透手机,就连中年人和秦总都能听到,秦总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而中年人在琢磨小女孩到底想做什么。 寒暄几句之后,阿蓉问道:“叔叔,有件事我不得不求助您,我在古玩街看中了一件瓷器,品相很好,我非常看好它。” 阿蓉把“非常”二字咬的很重。 电话另一头沉默下来,对方好像在思考什么,阿蓉表面淡然其实也很紧张。 牧老那边的人情不适合借钱,王峰朔是商人那就不一样了,她不知道王峰朔能不能借给她,但如果他这里不行那就只能放弃这件瓷器。 过了一会儿,王峰朔似乎重新接起电话:“我已经让秘书过去了,需要多少钱你告诉他,你在什么位置。” 阿蓉精神一振,把古董店名字告诉对方:“就在它前面的摊位。” 王峰朔用电脑发送到秘书的手机,道:“我已经发给他,小蓉你耐心等会儿,他马上就到。” 阿蓉没想到王峰朔这么好说话,还这么相信她,心中感激不已,能不问价格直接派来秘书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还人情。 在周围人诧异的眼光下,阿蓉诚恳的道:“谢谢您王叔叔,以后您有投资古董的需要,就来找我。” 王峰朔这个时候也没有意识到这个承诺对他意味着什么,倒是很高兴能帮助阿蓉,哈哈笑道:“跟谁客气都不要跟你王叔叔客气,你王叔叔除了钱没有值得拿出手的东西。” 两人又说了几句,直到王峰朔要去开公司会议才挂下电话。阿蓉看向有些反应不过来的中年人道:“老板,这件瓷碗让给我吧。” 古玩行中‘让’就是买,这是她在中年人那里学到的。 中年人心中的确有这方面的猜想,但真的听到还是有些惊异:“这可是十二万,不是十二,也不是一百二。” 阿蓉再次确定她会要这件瓷碗,中年人半疑半信,这女孩如果不是在骗他,那就是个富二代,说不定刚才就是在给叔伯打电话要钱。十二万元,一个电话就搞定了,就算是他也要跑好几趟外地才能赚出这个数,有好的家室就是不同,真是同人不同命。 中年人转过头看向秦总,吓了一跳,这人竟然急红了眼,看着小女孩的眼神就像看仇人一样。 他连忙站起来,来到秦总身边:“您别急,别急,顺气顺气。” 忙不迭的转头让古董店伙计来杯茶,给秦总灌进去之后,又把他扶到凳子上,叹口气劝道:“您可别上火,看开一点。” 对中年人来说最让他记忆犹新的就是三年那场灾难。 也是一件瓷器,从瓷胎到釉色都是精美绝伦,仿工也完美无缺,连标示做得都很像。摊位老板叫价十五万元把它买个某公司经理。经理拿着瓷器去鉴定机构,花了大笔钱得出的鉴定结论却是高仿品,这人听到结论心脏病突发就过去。 谁知他的妻子为了给他报仇,直接放火烧了老板的摊位,而那位老板摊位的物件是他跑了一百来趟乡下收回来,为了抢救这些东西,他被烧得脸部大面积毁容。 所以中年人最怕客人为了物件失去理智,安抚好秦总,他才舒口气。 这个时候王峰朔的秘书也到了,古玩街是进不来车的,所以他把听到古玩市场门口,直接走进古玩街。穿得西装革履还夹着公文包,直径走到阿蓉身前,道:“您是衣蓉小姐吗?” 阿蓉点头:“您是王叔叔的秘书吧?” “没错,您可以叫我曹秘书。”秘书推着眼镜,非常有精英范儿,转身问道:“谁是这里的老板。” 中年人连忙过去,跟秘书握了握手:“您好,我是老李,经营这个摊位。” 秘书松开手,微微一笑道:“衣蓉小姐看中的瓷器是多少钱?三十万以上我们可以刷卡、转账。” “……不需要那么多。” 中年人觉得秘书说法很奇怪,三十万以上转账,那三十万以下怎么交易?听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在说‘三十万以上是钱,三十万以下不是钱’。 在古玩行混得风生水起的李爷突然有些仇富了:“其实只要十二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