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器是以漆髤涂在各种胎骨制作而成的。漆髤作为涂层原料,需要在漆树中皮下割取出的乳白色汁液。 然而,一颗漆树需要生长十年才能提取汁液,提取十公斤漆液,漆树就会死亡;提取不慎也会导致漆树死亡。 三千颗漆树,能提取到的汁液不过两斤。 阿蓉很了解漆液提取艰难的程度,所以看到漆盒时就发现了一个疑点,抬起漆盒时重量有偏差,并且大拇指擦到漆盒边沿,感到轻微厚重感,但肉眼看不出来。只是阿蓉以前触碰过的漆器太多,对漆器的了解足够,才能这样确认。 在漆盒顶盖打开后,看到金银箔边沿的堆漆时,阿蓉仔细观察终于发现问题所在,这也是她匆忙叫住老人的原因。 如果她的判断没有错,这件漆盒其实还隐藏着背后的秘密,有可能会让典当行改变主意愿意将漆盒买下来。 “杨青哥,你对漆器了解多少?”特属于少女清软的音色在奢华的典当行内再次响起:“或者你以前接触过汉代的漆器吗?” 杨青似乎被阿蓉问习惯了,这回没犹豫就答道:“五年前典当行接手过汉代的一件漆器,不过我那个时候还是实习生,都没机会接近那漆器半米。对漆器的了解也只比普通人强点,毕竟干我这行耳濡目染…” 阿蓉一乐,招手让杨青凑近,指着漆器的顶盖道:“杨青哥,您能瞧出问题来吗?” 杨青弯下身,探头一看,看了半天什么都看不出来,便猜测是不是阿蓉想捉弄他玩? 越想越有可能,但杨青不准备起身,他准备看看阿蓉到底想干什么,是偷偷地走到他背后把屁股下的椅子挪走,看他摔屁股墩儿,还是怀里揣着痒痒粉趁他不注意撒在他脖子上。 阿蓉哪知道杨青心理活动有多么复杂,还以为杨青看得很仔细,等了一会儿不见杨青说话,便指引对方:“杨青哥,你看边沿,是不是有划痕。” “哦,我看一看。”杨青心里觉得小女孩真鬼,竟然还不动手,斜眼忽然看到顶盖边沿几道或深或浅的划痕:“真有划痕啊!” “那你再看堆漆是不是有些过于厚重以及凹凸不平。” 堆漆其实就是调色的漆液在漆器上面绘制花纹,是这件漆盒最重要的疑点。 杨青思绪一时间都乱了,分不清阿蓉真正的意图,要说十三岁的小女孩真懂什么漆器,那肯定不可能,小女孩自己研究玩还差不多。 杨青瞥了一眼:“这很正常,古代的工艺也不都是那么精细。” 阿蓉这回的语调很坚定:“西汉时期的漆器工艺达到了最巅峰的时候,掌握在统治者的手里,对工艺的要求是非常严苛的,如果只是单纯的一件漆器是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杨青依稀觉得他好像听谁讲过这句话,只是平常他的工作忙碌,听过的东西没时间去复习,也不会去刻意学习这些古董知识,所以只是觉得这句话有印象,却忘记谁说的。 可是,这小女孩懂得真多啊,比他懂得还多。 杨青一时间无比感叹,怪不得牧老总说他没上进心呢,跟人家小女孩比起来,可不是没上进心吗。 少女这回直接给他仍过来一个炸/弹:“杨青哥,我猜这件漆盒被人给改动过。” 杨青猛地起身,连带着腰闪了一下,痛的他边嘶气边急着说:“你说它是被改动过的赝品?不可能的,我们典当行有鉴宝师还是很擅长鉴定漆器的专家,不可能看错眼。” 老人这时候也抱着衣物上前,忧心忡忡道:“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不可能会是假的。我还是回去和我老伴商量贷款的事吧。” 他真怕小女孩再多说几句,把他的漆盒给定性是赝品了,救命钱可都在这盒子上呢。 阿蓉总算明白杨青其实对古董了解很浅显,不然也不会直接曲解她的话。 她连忙从椅子跳下来道:“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您这个漆盒有过二次制作,第一次是在西汉初期,第二次应该在……唐宋时期。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您的漆盒说不定能卖出去。” 杨青一怔:“这是二次制作的漆器?” 阿蓉担心老人会离开,连忙把鉴定的结果都给说出来:“堆漆技术始于汉朝,但技术还未达到顶峰,这件漆盒顶盖上的堆漆技术却非常完善,所以才我肯定它经历过二次制作。” 至于为什么鉴宝师没看出二次制作的痕迹,阿蓉觉得鉴宝师如果缺失耐心,或者对漆盒本身不重视,都有可能造成不全面的鉴定结果。 杨青跟阿蓉看法正好相反。 他对典当行高薪聘请的鉴宝师非常有信心,如果鉴宝师会出错,那典当行的名声也会受损,所以典当行在选择一位鉴宝师的时候非常慎重,而鉴定漆盒的这位鉴宝师名叫夏川,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再有二十年,他的地位应该跟牧老差不多少,尤其在鉴定方面非常有耐心,而且很注重历史文献考究。 即便阿蓉说得像模像样,可杨青不为所动,摸了摸阿蓉的脑袋道:“小蓉,在你这个年纪,哥哥还没有你这么厉害呢。” 杨青想把阿蓉糊弄过去,可迫不及待想把漆盒卖掉的老人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干枯粗壮的双手抓住杨青另一只胳膊用力晃了晃。 杨青眼睛一瞥,老人没有说半句话,只是激动湿润得目光看向他,就直接把他堵得无话可说,不自在地转头看向了阿蓉,发现小女孩掩着嘴偷笑。 一股不清楚的火气涌上心头,这股火气不带一丝愤怒,只有无尽委屈。 刚才他是不是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算计了? 杨青从来没这么可怜过自己,一个小孩,一个老人,他还能怎么办? 不过,看到老人的那张面孔,想到了他对儿子的拳拳爱护,也不禁让他想到家里的老父亲,如果他什么时候生了病,家里也有价值等同的古董,父亲应该会做出一样的举动吧。 心中微酸,促使着杨青点了一下头。 “对了,杨青哥。”阿蓉又坐回椅子,仰起脸娇憨笑着:“你可不可以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爸爸。” “……”杨青无言望着对方:“你害怕你爸知道你偷学古董的知识?” 阿蓉很诚实点头:“暂时不想让他知道。” 老人在旁边道:“我儿子也是这样,刚开始偷摸学习点什么东西不让我知道,等有了点成就才敢告诉我。” 杨青想了想:“好吧。”是得有个把柄制住这个小丫头。 一阵嘈杂声渐渐靠近,两道人影并肩走过来,阿蓉一眼认出身材高大挺立的男人是衣建斌,离开座位,乖巧地走到对方身边。 一只手自然地落在了她的头上,衣建斌声音传过来,带着温和的笑意问道:“小蓉,乖不乖,没有给哥哥添麻烦吧。” 阿蓉弯眉一笑道:“我很乖,没有给哥哥添麻烦。” 杨青目瞪结舌看着小女孩,不是吧,你认为你做法是属于乖巧范围的吗?你爸好歹也是个警察,能信你吗? 衣建斌却理所应当地的相信了,在他印象里阿蓉确实是个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好孩子,在家也积极帮谷媛媛干家务,更别说在外面,毫不犹豫的说了几句夸奖的话,看得杨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衣警官,您还真是无条件相信您的女儿…… 旁边的老人看着阿蓉在衣建斌面前的样子,就想起自己的儿子,他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在外面干得惊天动地,回到家里也是个乖巧孝顺的孩子。 老人回忆起过往的片段,又想起现在还躺在医院病床等待转院的儿子,又不禁难过起来。 孩子,你放心吧,爸爸把古董卖了你就有钱治病了,爸爸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的。 牧柏杨看到老人有些失态的情绪,不由面带疑惑,转头看向杨青。 按照之前说好的,杨青没有犹豫就把老人介绍给了牧柏杨,也把他家里情况说清楚。 听完故事,牧柏杨仅是点了下头,问道:“漆盒在哪里,我看一眼。” 阿蓉虽然还想看后续,却知道要等鉴定结果需要很长的时间,只能向衣建斌要了家里的座机电话留给杨青,回家等待最终的消息。 …… “没错,”牧柏杨放下手中的便携式显微镜,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感叹后才道:“这间漆盒确实是有两次制作,最珍贵的是第一次匠人把它制作成女子用得漆奁,第二次又有人漆工将它改成现在的样子,一件漆盒。” 听到这个结论,杨青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鉴宝师和阿蓉的定论,他选择相信了鉴宝师,现在有了牧柏杨的鉴定结果,那个叫夏川的鉴宝师在他心中形象已经直线下降。 牧柏杨放下漆盒,忽然抬头:“你刚才说,这件漆盒拿到典当行是由谁鉴定的?” 杨青有种预感,夏川这回可能要惨了,不过他可不同情,鉴定出错本身就要由鉴定师自己付出代价,他将夏川的名字告诉牧柏杨。 牧柏杨只是点了一下头:“然后,你说小女孩看出漆盒的问题,就是衣警官的女儿?” “没错。”杨青现在依旧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对牧柏杨道:“十三岁的孩子竟然看出鉴宝师都没有看到的东西,这真的可能吗?” 牧柏杨瞥了杨青一眼:“杨青,你不要小看孩子。鉴定古董说白了就是对比、参照,这就像是一款‘找茬游戏’,你肯定你能比孩子玩的好吗?” 杨青讪笑:“我确实不太善于观察。” 牧柏杨收回视线:“你就算了,但夏川作为鉴宝师竟然也会犯这种错误,他的心真是越来越浮躁了……” 杨青竟然从牧柏杨听出了一点不太一样的东西,典当行老板可是跟牧老关系很好,这要是被牧老告状,那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