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绘记得自己只坑过顾舒朔一次。
那年颜绘21岁。
南方以南的城市。仲夏。清晨。
顾家主宅二楼。
落地窗窗帘紧闭而显得有些昏暗的房间里,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昨夜的气息。床上,深色被单盖到腰部,顾舒朔拥着颜绘,已经先一步醒来,他修长的手指眷恋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眼睛凝视着她的睡颜,冷清的眸里浮起深情,一个吻,轻轻地落在她皱起的眉间,想抚平她梦里不自觉的忧伤。
忽然颜绘的眼睫动了动,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张开了眼睛。
与她似乎还残留着泪水的眼睛近距离相对,顾舒朔的面容平静如旧,与她交握着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却泄露了他的紧张。昨晚的事情,他一厢情愿她半推半就,事进半场她想临阵逃脱,却已经回不来头,她哭了一晚,她不情不愿。
毕竟,她喜欢的那个人,不一定是他顾舒朔。
他心底清楚,再次醒来后,他必定会面对她的怨恨。所以现在他默默地等待着。
漫长的沉默中,颜绘却兀自睁着澄澈的眼,直直望着他。不言不语,不哭不闹。他心里的不安加剧。
“颜颜。”手覆上她的脸,他的声音暗哑,低低喊着她的名字。
颜绘的眼神有些恍惚,对着他的脸把他一遍遍端详。他生得极好,气质明明很冷清,眼尾却微微逶迤上挑,有一种矛盾的勾人。嘴角不知被谁暧昧地啃出小小的伤口,那一痕突兀的血色呼应他肩膀上或深或浅的痕,随着他的吐息,魅惑的雾气迎面而来。
这样的景致,换做别人可能看一眼就印象深刻,可是颜绘只觉得模糊,他的影像在她脑里摇摇晃晃久久无法定型,她梦呓般回答,“是你?”
他朝她凑得更近,“是我。”
颜绘低低应了一声,又垂下眼睑,慢慢低下脸去,睫毛颤动间眼睛慢慢合上。就着他覆在脸上的手把脸低到无法再低下去的角度的时候,她猛然把脸抬起来,张开眼,似是如梦初醒,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洗澡,我要去洗澡……”
他搂着她,“我抱你去。”
颜绘充耳不闻,自顾自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踉跄着下床,也不管自己未着丝缕,迎着他灼灼的注视,径直走向浴室的方向。
她的身影从卧室门后消失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顺手从抓了件浴袍穿上,这时候浴室里开始传来沐浴的水声。
他站在浴室门外,等着。突然想起浴室里有剃须刀的刀片,颜绘安静得非比寻常,他蓦然联想到许多可怕的场景。
顾舒朔的手握住门把,砰地推开门。出乎意料地,却见颜绘安安静静地站在蓬蓬头下洗着长发,浴缸已放满,水正往外溢。她听到声响也不回头,兀自认真洗着头发。
雾气之中,顾舒朔盯着她看,只觉得他的灵魂像被她拿捏在指尖。
她要他生他就生,她要他死他就死。
踏着遍地的清水,他走向她。自身后把她紧紧抱住。
颜绘的表情始终呆愣,如同毫无生气的偶人,顺从着他。她像是被野兽咬住脖颈的小猎物般无助地仰起头,照明灯光线自头顶打落,光影中她的神情脆弱易碎如同雨中小花。
他把她清洗干净,抱着她重进卧室。颜绘明明很累,却还是从床上他的怀抱里再挣脱出来。蹲在地上,彻底无视他的注视,一件件把衣服穿上:先是贴身衣物,然后是短裙,接着套上恤,甚至把袜子也穿好了。她穿的格外认真,动作轻缓,最后还细细抚平裙子上的褶皱。
没有一丝怨恨,没有一丝羞耻,她似乎从一开始便沉浸入了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他盯着她的动作,敏感地觉得一丝不安。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敢冒然打破她的专注。
她穿好衣服,又爬上床,背对着他在他的身侧躺下。湿漉漉的一头长发杂乱地散在枕头上。他侧身躺着,支起一手托着头,一手轻轻把她覆在脸上的长发笼在耳后。温声对她说,“我帮你把头发吹干再睡吧,不然容易感冒。”
颜绘置若未闻,闭上眼睛,身体慢慢蜷缩起来,小猫般团成一团,是母腹里婴儿自我保护的姿态。嘴唇蠕动,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你别管我,我想睡了。”
顾舒朔顺着她的意,待她睡过去后,轻手轻脚下床,去浴室拿了一条干毛巾回来,小心绞她的长发,把她的发绞至半干,蓬蓬松松摊开在枕上。
他躺在她身侧,支起头,凝望她熟睡的脸,她的睡颜无辜得像个孩子,他瞧着她,不知为何,心底的不安一直在发酵、膨胀,一种诡谲感,好像暴风雨前过于宁静的伏笔,令他的神经时刻处于紧张的状态。
而颜绘好像真是累坏了,一连六七个小时,好像不愿再醒来般,只管沉沉睡去。像毫无生机的娃娃,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无数次他疑心她失去了呼吸,无数次去探她的呼吸。漫长时间的寂静,整个房间的时光好像凝固住了一般,他一瞬部瞬盯着她看,渐渐也感到疲惫。但心底的不安令他无法安然睡去,他神志昏昏沉沉,中间有一段时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头望下点,脸从手腕滑下,碰到枕头后,猛然又清醒过来。光线随着时间流逝越加昏暗,她却依旧在昏睡。
最终他终于抱着她也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后,卧室中已黑暗不可视物,顾舒朔猛然感到怀里空空荡荡的,手往身前一探,也是一片虚空。他立刻起身,扭开床头灯。宽敞的房间中,飞快巡视一遍,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那大概是五点半的时候,我上楼,看到颜小姐坐在客厅里发呆,”老佣人指指沙发,小心打量自家家主阴沉不定的脸,“颜小姐有些奇怪,一看到我就问我这是哪里。又说要回家,我们看您没出现,只当她跟您闹别扭了,于是让司机戴着她回家去了……”
老佣人话还没说话,就看到顾舒朔已经消失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