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骁
快到晌午的时候,琬宜把包裹里的瓷坛子取出来,准备午饭。
里头是在润阳时找店小二买的辣萝卜干,爽脆下饭,还洒了芝麻粒。
打开盖子,扑面而来一股咸香。
琬宜拿筷子挑一点到小碗里,抬头跟杨氏笑,“也不知道谢暨能不能吃,他早上还肚子疼来着。”
杨氏也把馍馍都拿出来,撇一下嘴,“活该,谁让他嘴馋非要吃那半只鸡。”
琬宜弯眼,“孩子嘛。”
外面,马车渐渐慢下来。
快马加鞭走了一上午,山路陡峭,两匹黑马早就累的不行,蹄子黏在地上一样迈不开步子。
琬宜推开车门递给谢安两个馍馍,又塞给谢暨一个。
谢暨咬一口,平日里几口就能吃两个,现在含在嘴里咽不下去。
他捂着肚子跟谢安哼哼,“哥,歇会吧?”
谢安拧眉看他一眼,拧眉骂一句,“毛病。”
话虽这样说,却也停了下来。
前面羊肠小路,树林没之前那么茂密,阳光大喇喇洒在地面。
因为少有人行走,路面上有浅绿野草,但挡不住飞扬尘土。
一切看起来温和平静,与早上一般无二。
可谢安看着小路尽头,却总觉得有些不安。
旁边好像有什么动静,他舔一下唇,没在意。
过一会,琬宜搡一下他肩膀,在耳边轻柔说一句什么。
谢安没听清,他握紧手上剑鞘,拇指摩挲一下,收回视线,问,“嗯?
什么?”
琬宜无奈,手里杯子递给他,“喝口水。”
她撩起裙摆,也坐在他身边,偏头,“怎么还不吃饭。”
原本焦躁心情因她平静不少,谢安放松些许,往后靠在车门上,咬一口手里东西,这才注意到异样,“谢暨呢?”
琬宜往西边山坡那儿看了看,“他肚子疼,刚才扶着树呕了半天,你都没听见?”
谢安拧眉,“去多久了?”
琬宜奇怪看他一眼,“没多久。”
她往后去拿小碗,挑了萝卜喂他嘴边,“你怎么神神叨叨的。”
谢安咽下口中东西,而后缓缓舒一口气,手过去搂她腰在怀里,“是有点崩过头了。”
他笑一下,挑逗过去含住她耳垂,“给抱抱就好了。”
琬宜被他吓一跳,下意识往后看一眼,没见杨氏出来,这才松一口气。
她轻轻掐一把谢安大腿,往旁边蹭一点躲远,“你别放肆。”
谢安弯唇,不再闹她。
又过半晌,马吃完袋中草料又有了精神,但谢暨却一直没回来。
杨氏有些担心,下车去寻,车上就剩他们两个。
微风吹过,今个儿天热,不似往前清凉,反倒带着些温吞。
琬宜待着无聊,絮絮念念和他歪着头聊天,谢安撑着下巴听着,偶尔点下头,眼神落在远方,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琬宜气的瞪眼,看他侧脸半晌,伸手推他一下,“你这样子,好像我哥哥。”
谢安终于有了反应,偏头看她,瞧见她眼里流露出的淡淡哀伤,心疼一瞬,摸摸她头发,“别再胡思乱想。”
他顿一瞬,吓唬她,“敢哭出来,爷在这上了你信不信?”
“”琬宜被他弄得没了伤感心情,抹一把鼻子,低头嘟囔,“可我真的好想他。”
谢安叹气,把剑放在一边,掐着她腰让坐在自己腿上,下巴顶着她发顶,“能不能往好处想?
出事时你哥还在边塞,老皇帝的人哪里那么快就过去,说不定听到什么风声就先跑了呢。
真是个败家妹妹,总念叨着哥哥不幸,你哥要是知道,揍你我可不拦着。”
琬宜不说话,谢安嘬一下她脸颊,笑着逗她,“可千万别哭。
要不然让我大舅哥看见了,怕不是要打死我。”
琬宜抹一把他口水,哼一声,“真讨厌。”
她辩解,“我哥才不像你说那样,他从来不打人的,他就算生气了,也不会骂人,从来没凶过我,不像你小时候,我娘亲身体不好,都是我哥哥哄我睡,夏天还给我扇蚊子。
又温柔,长得又好看,在京城的时候,别人家姑娘看着他的时候都羞答答的。”
谢安“哦”一声,反问,“就你最初时看见我的那样?”
琬宜气结,扭头不理他,“跟你没法说。”
见她不再那副怏怏样子,谢安勾唇,手臂过去揽住她肩膀,“跑哪儿去?”
他凑过去在她脖颈里狠狠嗅一口,“来让你谢安哥哥亲亲,亲的高兴了,也给你赶蚊子哄你睡觉。”
“你就是只嫌人的大蚊子!”
琬宜眼睛亮亮,脸颊绯红,生怕杨氏和谢暨回来撞见,回身就想钻进车厢,被谢安一把拽住。
他暧昧冲她挤挤眼,“那过来给你蚊子哥哥亲亲。”
琬宜不及他力气大,挣扎几下还是被他按在身边,谢安没再过分,只拉着她手到唇边吮吻,从手背到指尖,一寸寸,留下濡湿痕迹。
两人正玩闹,可忽然间,听远处似有若无传来阵响动。
很轻的,琬宜并没注意,只顾着往后抽自己手指,谢安神色却忽的一凛,反手握住她手腕,低声,“别动。”
琬宜被他喝住,委屈垂下头。
谢安唇抿成线,攥着她的力道也愈来愈大,看他反常,琬宜心里一惊,总算隐隐有些预感。
她抬头,顺着谢安目光望过去,侧耳细听,果真察觉到踢踏马蹄声。
不是一匹马,而是一群,踏砂走石,伴随着阵阵喊杀声。
愈来愈近,风中似乎都能闻到淡淡血腥味。
琬宜倒吸一口气,下意识贴近谢安,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山匪?”
谢安敛眉,轻声回答,“不止。”
那些人速度几乎飞驰,没过一会,就能看见拐角处被扬起的滚滚飞尘。
前面是奔跑山匪,衣衫因为搏斗已经变得褶皱破损,看的出有大块血迹,人手提着把弯刃砍刀,正夺命狂奔。
后面跟着驾着马的官兵,手里红缨枪,丝毫不手软,只要有匪徒稍落后,立即就被斩于马下。
离得近了,几乎能听见尖锐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有人濒死哀嚎,凄厉振飞林中鸟。
琬宜艰涩咽下口中唾沫,歪头急切寻找林中身影,盼望看见杨氏和谢暨。
谢安看出她心思,拽着手腕扯回来,把她塞进车厢里。
琬宜哭着拉着他袖口,“怎么办?
娘还没回来。”
谢安目光沉沉,拇指抹过她眼下,“没回来或许还好一点。”
他哄劝,“待会无论发生什么,待在车里别出来。”
琬宜点头,可视线落在他背后,嗓音还是颤的,“谢安,他们来了。”
山匪果真穷凶极恶,靠着两条腿跑过奔驰骏马,面容狰狞可怖。
后方紧紧跟随几十官兵,为首的并没穿兵服,只一身利落黑衣,提着长剑,弓身挥鞭,马头离最后匪徒只几寸距离。
阳光灼灼下,黑眸沉静似水,不带感情。
速度太快,琬宜并瞧不清那人容貌,因惊惧而嘴唇苍白。
谢安回头,看着那人举起手中长剑,不想琬宜瞧见血腥,快速在她脸侧啄吻一下,退身出去关上车门。
眼前一闪而过那人剑上拴着的流苏穗子,碧蓝色,似曾相识。
门合上,挡住眼前一切。
琬宜合眼靠回车壁,祈祷谢安平安无事。
阿黄跳到她腿上,被紧紧抱在怀里。
而车外,血雨腥风。
谢安沉着拿起旁边长弓,又拿一只羽箭,缓缓搭在弦上。
他不想先动手,但刚才回眸间,探查到为首匪徒眼里的精光。
他大约猜到匪头心中所想,穷途末路,无非拼死一搏,可对方人多势众,自己毫无胜算。
但若有人质在手,或许有一丝生机。
果不其然,匪头冲身后兄弟挥手大吼,“绑了他们!”
不再犹豫,谢安凝神瞄准,拉满弓后骤然松手,羽箭破空而出,速度快成一道白色闪光。
匪头眼睛倏地瞪大,生死关头爆发出无穷力量,往旁边大跨一步,箭擦着耳朵过去,射中身后匪徒额头。
那人倒下,沈骁速度未减,踏着他身体冲过去,抬臂挥剑,割破又一人喉咙。
袖子被溅上血迹,脸上也沾零星几点。
他手腕动动,眼神中终于有了些变化,左手仍牵着缰绳,右手却动作,单手将剑穗缠起,包进手心,不露丝毫在外面。
厮杀扔在继续,被逼到绝境边缘,匪徒比以往更加凶恶,一人挥刀回身,瞪圆双目砍向沈骁手臂。
他神色未见变化,仍旧目视前方,只反手将剑刺过去,力道凶猛。
刀剑相撞发出刺耳铿锵声,刀刃蹭过他小臂,划破衣料,与此同时,匪徒也被剑尖戳破咽喉,呜咽倒下。
沈骁垂眸,手指松开一点,看向掌心剑穗。
见它仍旧干净完好,并没沾染污秽,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碧蓝色,好似天空与大海,干净纯粹,不惹尘埃。
谢安搭箭射死五人,剩二十余人却更加疯狂,直直朝马车方向扑过来。
他低骂一声,把弓背回背上,提了剑在手里,盯着离他只不足数十丈的匪头,预备好随时拼死相博,却不敢离开。
心弦绷紧,太阳穴筋脉猛烈跳动。
忽然间,身后传来几声喘息,谢安脊背一凛,下一瞬就要刺过去,被谢暨按住手腕。
他喉结滚动,低声,“哥,是我。”
谢安咬紧牙,骂,“你他娘的死哪里去了。”
谢暨还没开口,又听他说,“看好你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