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叶慕离便接到门人禀报,后山树林发现异样,他前脚刚出门,陈锦后脚便跟着出了离心殿,一路朝着后山另一边深处隐秘之地掠去。 飞了大半个时辰,直到一处荒无人烟之地,她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笛子,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儿,云层上飞下来一只小鸟,是真的小,不及人半个拳头大,灰色的,毫不起眼。 它停在陈锦肩上,将一张纸条绑在它脚上,陈锦拍了拍它的小脑袋:“送回去给风华,让她给你做好吃的。” 小鸟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子,展翅高飞,速度极快,眨眼便消失在云层之上。 远处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抬头,呢喃道:“穿云鸟?这山上有逍遥宫的人?” 陈锦走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刚走到大殿附近,便见苍穹派门人指着正殿的方向窃窃私语,都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她好奇地找了几个围成一圈的凑了上去。 “嘿,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荣胜派找上门来,说掌门故意给他们安排烂镖,让他们损失惨重,要求掌门给他们一个交代。” “之前这些事都是大长老处理的,可今天不知怎么大长老却不在,掌门便亲自去了。”陈锦点头,没想到冥昼还挺靠谱。 “要我说,荣胜派也太不识好了,这么多穷得要命的门派,掌门给他们安排走镖已经是照顾他们了,还嫌弃。” “可不是,你们没看到,方才荣胜派掌门那张盛气凌人的脸,也就是掌门脾气好,要是我早就给撵出去了。” 陈锦退出了几个“长舌妇”,往正殿摸去。 忽然有人问道:“咦,刚才那人是谁?” “我知道,就是昨天的那个采花贼。” “什么采花贼,那是新来的账房先生,是掌门面前的红人。堂里能不能多些月银就看他了,他喜欢花一会儿多摘些送去,他高兴了,说不定我们的月银比其他三堂高出许多。”嘿嘿,他好机智。 陈锦没想到,她随便问了句,便让她收到了各种各样的花,红色的还是花苞,谁让满山的红花都给她摘没了。 来到正殿,陈锦远远探头,见里面坐了不少人,想了想,绕路从后门摸了进去,蹲在殿后听墙角。 一个如洪钟的声音传来:“叶掌门,徐州镖局一事,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如今镖还没走完,我们荣胜派已经折损了三个门徒,伤了七人,苍穹派没有查清情况便交给我们,真当我熊玉龙好欺负吗?” 荣胜派这样籍籍无名的正道小门派陈锦是不知道的,反而熊玉龙这个名字她倒是听过。毕竟,堂堂一个掌门强抢人家未过门媳妇,闹得其家破人亡,逼得对方进山当了贼寇这件事,在江湖上也曾是可歌可泣的。那人后来好像占了一个叫铁山岭的地方,过得还不错,虽然凶恶,但也劫富济贫,帮助了不少百姓,唯独对荣胜派不死不休。 叶慕离没回应,熊玉龙又咆哮了好几声,话越加不中听,陈锦听得眉头一皱。 终于,叶慕离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徐州镖局的镖银最丰厚。” 熊玉龙怒吼:“可那镖要经过铁山岭。”原本以为可以绕路,可镖主十分坚持不能晚了时间,必须走铁山岭,结果可想而知。 陈锦一愣,铁山岭?这么巧?噗嗤笑了出来,若说叶慕离不是故意的她才不信,他腹黑着呢。 她想起来了,前几日记录账本时是写到了荣胜派,表面上穷得很,实际上在当地尽做些地痞流氓的事情,叶慕离月初给他们安排了一趟镖,要从宁州走到甘州,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看样子,那边刚在铁山岭吃了亏这边就找上门来了。 外面的几人武功都不弱,她这一笑立即听到了动静。 一声爆喝:“谁在里面?” 陈锦挠了挠头,站起身,正了正脸色,走了出去,对上叶慕离幽深暗沉的眸光,她心虚地转开了眼。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锦转头便看到一个胖子,脸色肥得快冒油了,比岐山岳老板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然当得起一个熊字。这样的人说揭不开锅穷得吃土?真当人是傻子呢。同时在座的还有五个绝对算不得瘦的人,一脸怒容,应该就是荣胜派的长老了。 陈锦自觉地走到叶慕离身侧站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熊掌门,在下是苍穹派的账房先生。” 熊玉龙一愣,朝叶慕离不满道:“叶掌门,这就是你们苍穹派的规矩?让一个下人随便偷听?” 叶慕离脸色蓦然沉了下去,“下人”陈锦却呵呵一笑:“熊掌门,在下并非偷听,只是方才算账的时候遇到一些问题,想与掌门确认。恰好听到什么铁山岭,在下好奇,这铁山岭有什么问题?” 熊玉龙噎住,看着对方清澈好奇的凤眸,一时也码不准对方是故意的还是真不知,哼地一声坐了下去。 叶慕离抬头看着她,陈锦回了他一个调皮的眼神,再次对着熊玉龙道:“恰好熊掌门在这里,在下有一事想请教。” 没有理会对方不耐烦的神情,她自顾自说道:“按账上所记,贵派上下共有一百三十七人,二十五亩良田,一片果园。上上个月,接了淮京林家的护卫一事,月入百两,后来林家来信,说贵派与之商讨后,月俸为两百两。上月,接了宁州府衙捉拿凶贼一事,虽捉了个死贼,仍入了三百两。即便现在春耕不久,秋收尚远,但这些收入也该能让贵派过得不错才对,为何这月又接到贵派消息说颇为窘困?莫非是账上记错了?” 荣胜派六个胖子全僵住,这些事情其实并非什么秘密,只是之前叶慕离和冥昼碍于彼此的脸面不曾提及。 熊玉龙恼羞成怒,狠狠一拍茶桌:“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假报信息吗?当年正邪大战,我们荣胜派冲在最前面,被陈无天那魔头杀了多少门人,如今时过境迁,叶掌门是不想负责了吗!”大概是气急了,内力翻腾,桌子应声而裂,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陈锦冷脸,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桌子,沉声道:“一百两。” 对上叶慕离暗沉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补充道:“一条腿。” 熊玉龙愣住:“什么?” 陈锦看着他,不卑不亢:“这里是苍穹派正殿,每一样陈设都代表着我苍穹派浩然正气的胸襟,黜斜崇正的坚定,以及抱诚守真的决心,每一样都是无价之宝。熊掌门内力深厚,一巴掌就给毁了一个,难道想不赔?” “你……” 陈锦打断他:“我们掌门宅心仁厚,不与计较。作为苍穹派合格的账房先生,我有义务代表苍穹派三千六百门众向熊掌门要求赔偿。一百两一条桌腿,共四百两,这只是当初的原价。摔坏的杯子是上好的冷瓷,不说碎了一个便毁了一套,单算这个也是百两有余。熊长门是我正派自己人,当然是以成本良心价,五百二十两,不谢。” 叶慕离端坐着,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勾起,眼眸深处泛起笑意。 熊玉龙闻言怒不可遏,左手狠狠抬起,又想拍上另一张桌子,却生生停住了拍不下去。 “你们这是敲诈!叶掌门,你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 陈锦满脸正气:“熊掌门,我正道人士行得正坐得直,敢作敢当,既然做了,便该承担后果,可有不对?” 熊玉龙气极,却无言以对,重重喘着粗气。 陈锦微微勾唇:“账上所记,若熊掌门说不出合理的原因,那未来数月掌门会按需安排,荣胜派不再接受任务。另外,徐州镖局一事,报酬丰厚,还请掌门多派人手,务必完成任务,毕竟建立合作不易。”顿了顿,眼底闪过狡邪,“对了,熊掌门还没给在下解惑,铁山岭怎么了?哎呀,莫非那地方很危险?或者是有掌门的仇人?” 熊玉龙可以肯定她是在装了,怒喝一声:“你…你欺人太甚,老夫今日非好好教训你不可。”说完,竟直接抬手攻向她。 “哎呀,掌门救命。”陈锦飞快躲到了叶慕离身后,蹲下身躲着,手似乎还害怕地拉着他的衣袖。 叶慕离低头看着她皓白细腻的手,笑了。 眼看熊玉龙就要抓住陈锦,叶慕离冷眸起身迎了上去。 荣胜派之所以如此高调,有个原因便是熊玉龙的武功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号的,门下长老也都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可与武学奇才的叶慕离自然是不能比。叶慕离一动,荣胜派五个长老同时出手了。 陈锦伸出脑袋看着殿中一打六还处于绝对优势的叶慕离,动作潇洒飘逸,看戏看得却很开心。 荣胜派六人心情就没这么愉快了,叶慕离平时冷冷的,很少出手,一般不惹他便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君子坦荡,即便出手也只是点到为止。可今日的叶慕离对他们六人别说君子,根本就是招招下狠手,他们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他的武功之高,江湖之上恐怕难有敌手。 不多时,六人便被一掌拍飞了出去,落到门口处,喷出一口鲜血。叶慕离翻飞的淡青色长衫落下,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冷睇着几人。 熊玉龙脸上带着恐惧,嘴里却不甘道:“叶掌门,你竟不辨是非,恃强凌弱,枉为我正道魁首。” 叶慕离垂眸看着他们:“一他不是下人,二我苍穹派之人不需要贵派来管教。三你们所做之事自己心里清楚,若再敢妄动妄言,便不止今日之果。” 几人面上一惊,相视一眼,相扶起身,甩袖走了出去。 陈锦嫌不够热闹一般扯着嗓子喊道:“熊掌门慢走不送,别忘了五百二十两啊,我会记到贵派账上的。祝贵派更加繁荣昌盛。” 熊玉龙脚下一个趔趄,走得更快了。 陈锦哈哈大笑,回头对上叶慕离幽深的目光,咳了咳。 叶慕离看着她半晌,说了两个字:“调皮。”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陈锦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