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溜烟儿直跑到水榭边儿上,急急寻了只船,连价钱都没问。登上船后我将三寸丁放下,方觉肺腑间犹如火灼,四肢百骸气力均被抽尽。
坐在船头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才把一口气儿给喘匀,我戳着三寸丁额头道:“姑奶奶你……你、你可真金贵!”
又叫船家有多快划多快,赶紧送我们到金勾上岸。船家答声“好嘞”,竹篙入水交替撑挑,嘴上还笑着问了句:“公子小姐们从花楼出来,怎好似躲仇家般慌乱?”
我道师傅您慧眼啊,差不多差不多。
三寸丁鞋都没沾地倒不喘气儿,脏兮兮两只小手托腮是愁容满面:“赵嬢嬢,我觉得我们俩……闯了个不小的祸。”
阿银见我俩这般模样自是毫不意外,坐下等着听故事。
我谢你提醒啊!当初生那鬼心眼儿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是闯祸呢?
罢了罢了,有部分鬼心眼儿还是我琢磨出来的,又怨她不得。
事到如今,指责个小毛孩儿断然毫无意义,我摆摆手说:“今日你乖乖回家,只字不提便罢。料想他们也都不认得你,寻不到你的麻烦。”
她发出一声哀嚎:“可这让我今后以何颜面去见千秋先生啊!”
我翻了个白眼,顾不上她这满腔懊丧,将她拉到船篷边儿先掬水洗了爪子,又细细叮嘱许多。末了特意重复道:“记住啊,到家一个字都不准提!”
她连连点头,犹疑着问了句:“那赵嬢嬢你,可如何是好?”
除了有多远躲多远还能如何是好?管我师父去哪儿,我还是回北疆吧,北疆呆着还没这么多心惊肉跳的屁事儿呢!
“端王爷他,肯定认得你呀。这花涧楼……你肯定也是无颜见心上人了才跑的嘛。”三寸丁掰着手指头分析开了,“不过赵嬢嬢啊,仔细品品,你跟这端王殿下的确有缘,别苑里落了水,雅集上念了诗,逛个花涧楼都撞了日子,每回见面总要闹出点儿什么不是?”
还有演武场披了袍子呢……
这么一说,自回京都我跟陆昭允拢共也没见过几面,倒真是次次都鸡飞狗跳各有各的不同寻常。
“我觉得瞧殿下那模样,也不像要寻你的麻烦。万一哈,绝不是取笑,他还就偏爱嬢嬢您这款呢?岂非佳话一件?”
她自己瞎琢磨上了,看那姿态还挺入戏,半天又喃喃冒出句:“我先前好傻,怎么还会去取笑你,如今一想,羡慕都来不及呀。”
羡慕个鬼,我仰面躺倒,心道今天回家还是翻墙吧。
坐在船篷近旁的阿银静听着我俩叨叨,我以为他会问上一问“夜探岁千秋真容”的后续,他却始终一言未发。
唉,不问最好,清净。
靠了岸后一溜烟穿街过巷,走金勾是离西市。将三寸丁送至沈府后致了声歉,说带伶君去吃茶看花灯不免误了时辰。
幸亏来接的恰是沈四郎,他瞅着三寸丁好似灰堆里打过滚儿般的衣裙下摆皱了皱眉,终是没问去了何处,温声领着她进府去了。
只余我和阿银两人慢慢行在人烟渐稀的街衢上,我一搭他的肩膀道:“今天恐怕得翻墙啦,不然喊下人开门儿,赵管家定要跑到我爹或姜氏跟前儿碎嘴。”
阿银只点点头,仍是“阿姐”都未叫一声。我倒奇了:平时这孩子话少是少,但凡关系我的事儿都上心得很。这不白日里还追着我问这问那,啥都想搞个一清二楚吗?
“阿银,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他摇头,步子却放缓了。
“这不像你啊,不会我跟三寸丁在那儿叽叽喳喳语焉不详的,你又生气啦?”
他又摇头,这回直接停下不走了。
“怎么了?”我回过身看向他。
阿银方说了那日最长的一句话。
“散乐我听完了,前因后果,包括今晚,能拼凑出个大概,”少年身形明明比初见时厚实了不少,放在人堆儿里仍显削薄,晦黄的灯火下尤为如此,“我知道戏文流言未必是真,但空穴来风,也要有穴才能进风,细察之下,总有些东西是有迹可循的。”
解佩山庄倒真教得好,这几年阿银学了不少东西——剑法比我十三四岁时强出许多不说,讲话都有理有据、头头是道,一听就是肚子里有墨的。
我试图寻点儿漂亮话来开开玩笑,他又开口道:“比如,阿姐,你难道没想过,自己为什么愿意去花涧楼吗?”
“我……”
无光处黯影敛身,竟将那向来浅淡的眉眼勾勒出十成十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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