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说笑了一会儿,这才看见角落里的灵染。 “哎?这就是殿下带回来的孩子?快过来,给我瞧瞧。” 灵染听话的走过去,任她摸了摸自己脑袋。 “真好,这丫头看着就实沉,咱们殿下就是太瘦了些,所以身体总不大好。” “……” “你几岁了呀?” “十…十岁。” “十岁?老奴我记得殿下十岁的时候,可比你高多了,又能闹腾,常被璃妃娘娘抓住训斥,每每都是躲在老奴身后呢。” 言诺快速在张妈妈腰间抓了下,蹙着眉摇了摇头。 张妈妈忙闭嘴,偏过头默默叹了口气。 灵染被张妈妈抱在怀里又揉又捏了许久,反被捂出一身的汗来,可是众人都在,封沐影还在一旁阴恻恻的看着,她无法挣脱下去,只好生生受着。 “这孩子乖得很,眼睛里透着灵光呢,殿下这名字起得真好。” 张妈妈拿着帕子替灵染细细擦了额上的薄汗,又嫌那僧衣穿着紧绷,几下上来就要给她脱掉。 灵染慌了,里面只穿了背襟,这僧衣可是脱不得,于是挣扎着两只小胖胳膊,红着脸忙去护自己衣服。 “哎呦哟,小孩儿害羞了。”旁边紫桑忍不住出言戏她,几个小一点儿的丫头片子或嬉笑或取闹,有的还落井下石的上来,要帮张妈妈来脱。 “不要,灵染不脱,姐姐们饶了我吧。” 心智早已年过二十的灵染见此被吓的不轻,翻身跳下去,不觉竟躲到一旁无人敢笑闹的封沐影身后。 长这么大,被抱在怀里又摇又晃也就算了,还要当着男子的面给她来脱衣服,这难道就是小孩子的烦恼吗? 灵染如同扯着救命稻草一样,扒在封沐影的椅子上,死活不撒手。 “咳…言诺,天色不早了,摆饭吧。” 这一声,犹如在幽谷中投入一记石子,众人瞬间规矩下来,安座椅的安座椅,备盥盆的备盥盆,都有条不紊,忙碌起来。 “你也坐过去吧,今日就随我和张妈妈在这里用膳。” “哦,好。” 灵染长出了口气,抬头,不知是不是因为烛光昏暗,她竟看到封沐影白皙的的耳垂有些微红。 莫不是这个冷面阎罗也不好意思了? 灵染想着,捂了捂自己衣服,幸好张妈妈现在又跑去给封沐影张罗饭菜了,要不然她可不敢再出去。 当日,灵染还随着在行之寺住下,她没有提过回牛家村,人们似乎因着某人,也默认了她的存在。 接下来的几天里,封沐影几乎整日都不见踪影,只有晚间用饭的时候才会回来,灵染虽乐的自在,但在寺中转了一圈后,便有些无聊起来。 封沐影身边的人除了伺候好她们主子,整日也是闲得慌,于是一抓住灵染,便把她当稚童般逗弄,不是捏脸就是摸脑袋的。 她只好去西院陪主持诵经拜佛,希望早日找到伏邛,也希望能早日重振观蓬莱。 只是… 殊不知她这祈愿何时才能回来还愿。 自那场雪后,天气连着阴了好几天日,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冻的人影瑟缩。 这日,天色尚早,封沐影回来后似乎一直心绪不定,用过晚饭后,便兀自坐在矮桌前皱着眉练字,但总是练到一半就得换纸重写。 “殿下若是心中有事,便不要练了,同张妈妈聊聊天也好啊。” 正在旁边给他磨墨的言诺说了一句后,就不在多言,她了解自己主子的性子,说多了,反而令他不喜。 “殿下,东西奴才给您找到了。” 正这时,阿进的声音从外传来,封沐影将手中的狼毫放到笔洗边。 不一会儿,言诺拿着一个淡青色的瓷瓶走了进来。 灵染正被紫桑逼着玩儿布袋球,一个扔一个接,无聊至极,可是她还不得不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来。 她稍微停一下,紫桑就在前面催催催。 灵染正想着如何把布袋球扔到紫桑脸上不会收到责罚时,突然瞥见封沐影朝她招手,灵染松了口气,忙颠颠的跑了过去。 “七殿下,您叫染儿?” “嗯,让我看看你额头上的伤。” 封沐影的声音很好听,配着那股扑面而来的药香,有种冬日清晨,空气突然纳入鼻喉的清冽之感。 灵染就着跪坐在他旁边,只见封沐影拿出一块纱布,将那青瓷中的乳白色液体倒了些在上面。 “……七殿下,这,这是?” 灵染往后退了退,这药她当然认识,清萝膏,祛疤和愈合效果极快极好,但涂抹时候会将周围腐肉药腌,伴随而来的是烈日灼心般的疼痛。 “忍一下,不然伤口好不了。” 封沐影胳膊长手长,一把将往后缩的灵染提到面前。 “嘶…” 痛意从额前传到后脑勺,又从后脑勺传到全身,灵染特别想在对方光洁俊美的脸上留下几道不太美观的爪痕。 知不知道,真的好疼啊。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只是奈何胳膊太短,挠了几下后,发现对方丝毫不惧,还不动声色的往前凑了凑脸。 这个死对头,小小年纪就学会挑衅了? 灵染气的鼓着嘴,闹了半天,直把封沐影的衣袖都揉皱了,额上的灼烧感才退下去一些,那药膏慢慢变得清凉起来。 “道士剑上沾了狗血和污物,每两日就要上一次药,待把腐肉烂尽,我会给你上另一种药,那个就没这么疼了。” 旁边的言诺上前要帮封沐影接过手里的纱布,却被对方冷冷的眼神扫了回去。 灵染眼角噙着泪,头上又被包了一圈,看起来委屈巴巴的,但可能是因为自己亲手包扎的缘故,所以封沐影觉得包特别满意。 忽然前面来人说,有位姓韩的先生冒烟雪来拜访,封沐影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灵染,拿起言诺递上来的毛巾擦了擦手,便起身跟着走了。 言诺、红毓跟着去了前面,其余人只坐在外间聊着寻常家话,灵染搜遍脑中,也不知这位姓韩的先生从何而来,一不小心被张妈妈抓住,拉到怀里抱起来。 张妈妈年纪大了,总是由不住絮叨,近了远了的都有,大抵都是关于封沐影的。 “……七皇子自从九岁病了一场,再加上璃妃去世后,整个人就变了似的,也不与人亲近了。” “…宫里诸事繁杂,不过好在,殿下这次立了大功,皇上早就把王府建好了,咱们就等着封号赐地,也算自己有自己的一处地界,不必时时提着心肝走路了。” 灵染小声叹了口气,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所以封沐影才拼了命的离开吧。 “张妈妈,小时候我听阿娘说,宫里的皇子们要到束发之年才会来边疆打仗的,怎么殿下这么小就被派出来了呢?” 据她所知,封沐影还是很被当今圣上赏识的,此时夺嫡之战尚未开始,封府赐地又是早晚的事,这样冒头,可不是封沐影的一惯作风。 “老奴只知道伺候主子,宫里的事老奴就是知道了也管不了。” 灵染扭头看了眼张妈妈,见她还是打着哈欠,一脸困顿的样子,便问道:“那…七皇子怎会去而复返,突然想起回牛家村,而且…还救下我的呢?” 这个问题困了她许久,她也想不通,对方救下她也就罢了,怎么还带回来了呢? “阿进回来说你那村要活祭,许是觉得好奇就去看了吧,”张妈妈阖着沉重的眼睑,继续昏昏欲睡道:“殿下心善,既救了你,你可得好好报答殿下。” 用烧人来活祭,好奇?? 灵染抿了抿唇,再不多言,从张妈妈怀中挣脱,撩开青帐。 屋外,下了雪的地方并不寒冷,昏黄凄惨的灯火映着乍暖还寒的天空,北风吹乱孑人的发。 去了颍都,当看不见如此漫长的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