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染再醒来时,周身已不似梦中那般灼热,房间里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墙壁全用绣着繁复华美的云罗绸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金边毛毡隔起,在二月的春寒中,温暖不已。 拔步床精雕细琢,锦被绣衾,尽显奢华,帘钩上还挂着一个沁人心脾的香囊,散着淡淡的梅花香。 她上一世也是过过半辈子奢靡生活的,如今自然一眼便看出房内陈设不凡,灵染轻手轻脚的拉开挡在面前的纱帐,见四下无人,便用她自创的牛式翻滚法,一骨碌下了床。 脚下的木质地板发出非同一般的哀呼,门外候着的人听到动静,似同身边的人低语了几句,转身推门走进来。 灵染光着脚,颇有些尴尬的看着上一世自己叫了半世姑姑的言诺,如今正值豆蔻,莲步款款,向自己走来。 这一世言诺尚未婚配,梳着女儿家简单的双平髻,乌黑如墨的长发披在身后,艳丽的眉目充满柔和娇羞之气,一袭浅蓝色长裙紧俏的衬托出对方凹凸玲珑的身材,外套深色夹袄,笑意盈盈的看着灵染。 “姑娘,地上凉,我已经让红毓去暖阁里拿鞋子了,您先上床等会儿在下来不迟。” 言诺声音透着淡淡的疏离,却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边说着,边将床上的纱帐利落的挂到两边。 灵染错愕不已,同手同脚的上了床。 言诺是封沐影身边的大丫鬟,从小便在他身边伺候,其下还有红毓,绿贞,青罗,紫桑四个二等丫鬟,个个机敏聪慧,容貌出众。 其中言诺又是上一世她在岚王府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能在这里遇到故人,自然让她惊讶。 如今,她虽然有万般疑问,却只能装作不识,缓了片刻才道:“姐..姐姐,那个…这里是?我我…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灵染长叹一声,骤然改叫言诺为姐姐,她还真是不习惯。 言诺轻轻一笑,这小胖丫头莫非还是个结巴? 怕吓坏了床上满脸兢兢战战的孩子,言诺放轻语气,越发柔和道:“你莫怕,这儿是洪升府衙下的行之寺,我叫言诺,你前日被七皇子带回来的时候高烧了两日,现下可觉得好些了?” “嗯…好,好多了。” 灵染应了声,内心恐慌不已,她怎么就正好被封沐影给带回来了呢? “七皇子吩咐过了,让我们照顾您安心养病,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您尽管告诉我们就好。” “哦,好”,灵染愣了半天才想起来道:“那个,言诺姐姐,七皇子现在行之寺吗?” “主子现在不在此处,他若回来了要唤你过去,自会派人来传的,你先好好养着便是。” 灵染烦躁的趴回到床上,小胖胳膊支楞着脑袋,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她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上一世被封沐锦救了,她还了对方一辈子恩,这世又莫名奇妙被封沐影救了,殊不知这些人到底是他的救星还是灾星。 在床上滚了几圈,灵染决定这辈子定不能重蹈覆辙,去他娘的报恩,一个个表里不一,内心险恶,她才不会傻到再和这些封家人打交道。 旁边静立的言诺见她胖乎乎的身体在床上使了劲的翻滚,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拈着手帕出门唤青罗和紫桑把刚做好的饭食提了进来,三个人安静利落的一并摆好。 言诺笑着招呼她:“大夫说你许久未沾油水,在加上连病了几日,特意吩咐备些清淡滋补的,也不知是不是合口味,你先吃一些再睡吧。” 灵染闻着溢满堂室的饭香,面上愁云散尽。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自从穿回这具身体,别说这等珍馐美味,就连粗茶淡饭她都没吃饱过几顿。 极其配合的随红毓净面漱口完毕,灵染岌拉上鞋,一副小黑上身的样子,几步奔到桌前。 满桌全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这大夫定是个神人罢。 灵染快速取了块核桃酥酪塞入口中,唇齿被核桃和奶香包裹的一瞬间,灵染忍不住开心的眯了眯眼。 俗话说,好厨子当为美食而折腰,何况她上一世还是好厨子中的好厨子,未等口中吞进,又迫不及待得去拿旁边精致诱人的藕粉桂花糖糕,直将整个小脸撑得满当当的才罢休。 “唔…真好吃。” “你慢些,小心噎着。”言诺将手边的枫露茶往灵染旁边推了推。 她进宫前曾是前朝四品官员的女儿,自服侍七皇子后,论身份更是高出了朝中许多二品官员家的的女儿,自小没有过过饿的饥肠辘辘的生活,见灵染这样,只是觉得好玩儿,却并不心生嫌恶。 直到把一盆酸笋鸡脯汤喝的一干二净,又将最后一口豆腐皮包子满足的咽下去后,灵染这才慢条斯理的揩了揩嘴,挺腰趺坐,双手交叠,一心想要稍微在言诺面前维护下自己的淑女形象。 可是还没过三秒,她所营造出来的淑女形象就被自己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饱嗝打的荡然无存。 “噗…”言诺掩着唇转头不言,只露肩膀在灵染面前不停耸动。 这小丫头,长得喜庆,就连这番故作娇憨的样子也是讨人喜欢得紧,只是不知向来不喜生人的主子从哪里带回来的,不仅吩咐她们悉心照顾,还特意安顿小厨房去准备这些菜品。 莫非是早已相识? 灵染正囧的不知如何收场,察觉到言诺探究的神色,忙不好意思道:“我出身贫寒,今日让姐姐见笑了。” “无妨,你才多大。” 面对言诺的毫不在意的纵容,灵染调皮的眨了眨眼。 若论心智,不多不少,她刚好大姑姑三岁,若和现在的封沐影相比,她更是大对方整整七年,想到那日在马背上见到素有青松之姿的少年,灵染一愣,突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沧桑之感。 言诺使人将桌上的一应餐碟收拾了下去,抽空去外间安排众人下午的事情,也不催促灵染去床上躺着,其他人都跟着退了下去,只留红毓坐在一旁挑着手帕的时兴花样。 灵染一个人坐在床脚无聊的玩着手指,如今到了这里,虽无性命之忧,却让她总是觉得又要回到当初那些幽思惶恐的时月。 此生她的命运和上一世是何等的相似,她以后要面对的,是有比牛家村的土坯瓦盏,更能困住她的金玉大殿、琉璃宫门。 以封沐影本人捉摸不定的个性,她猜不到明日会发生什么,但只要呆在这里,她就会寝食难安,这些封家人会要了她的命,只不过,是早晚的不同罢了。 “红毓姐姐,我想在睡一会儿,你不必管我就是。” 红毓生的木纳,但并不迟钝,见此抬头看了一眼,走过来帮她掖好绸被,将帘帐放下。 灵染哪里睡得着,躺在床上想了很多,纵使封家人再如何狠戾,她还是得去趟颍都,那里有视她如亲子的萧老夫人,还有待她不薄的无良师傅,还有那众多说不上朋友的朋友。 想到伏邛,灵染不由锁紧眉头,当年师傅无端死于非命,周身溃烂,发齿尽脱,众人都言说是伏邛为练修仙之术,走火入魔而致。 然而她却不信。 伏邛整日爱倒腾一些奇巧淫技,不醉心于修行,世人皆不知,伏邛生来潇洒,整日将及时行乐挂在嘴边,未过不惑之岁,又怎会迷恋修仙? 这一世,她一定要提前找到伏邛,不准这样的事情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