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白寇带着小黑出现。 “主子,楼里来消息了。” 正坐在书桌前苦思冥想的莫少锦被白寇打断,回过神,抬头便看到站在白寇肩上一动不动的小黑,“可是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嗯。”白寇递给莫少锦一张纸条。 莫少锦缓缓打开:沐子悦,年二十,生景商一十一年,祖籍燕州凉城,于庆靖九年六月入宫,同年十一月末,于京都立国寺册立为皇贵妃。 朱倩,年十七,生于北夏景商一十五年,朱氏旁系,庆靖九年七月入宫,同年十一月末,于京都立国寺册立为德妃。 看完上述内容后,莫少锦执笔在一张新的纸条上写了一句:继续关注宫中动向,一切小心,吾安好,莫挂。 “让小黑送回去吧。” “嗯。”白寇接过,带着小黑便退出了书房。 “燕州凉城。”莫少锦看着那张纸条又是默念了一遍,便是一番苦笑,“看来真的是我想多了,她和姑姑,只不过是长得像罢了…” 把那纸条对折,便向着桌上的烛火递去,细长的纸条与那的烛火相触,泛起幽幽暗暗的蓝黄火光,火苗毫不留情的吞噬着这张不足两指宽的纸条,最后化为一撮轻飘飘的灰烬,落在那暗红的桌面上。 长长的缓了一口气,便是瘫坐在椅子上,眼前似有暗暗的轻纱浮动,伸手,却是空无一物,昏黄烛光透过指缝缓缓映入眸中,照亮那一方盈盈秋水。 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白术便是端着热水前来唤醒莫少锦,却发现卧房里没人,绕道书房,才发现莫少锦的身影。 “主子,你怎么会在这里?”白术连忙是推开了窗子,好让屋里压抑的氛围散去,晨光入窗,白术才发现书桌前坐着的莫少锦憔悴的不成样子,书桌的一角更是淌满了烛泪,“主子,你该不会又熬了一夜吧?” 莫少锦抬眸看了白术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声音沙哑道:“我睡不着。” “主子,你这样可不行,听我的,到床上睡一会,哪怕半刻也好啊…”白术看着莫少锦,满是担忧,见莫少锦心不在焉,又是唤了两声:“主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好,我听你的。”莫少锦摇摇晃晃的起了身,出了书房,便是直接躺到了床上,替莫少锦盖上被子,白术才蹑手蹑脚的离开。 直至午膳时分,莫少锦才披衣下榻,午膳未曾碰过一口,便是去了别院,再回来,便已是日落黄昏。 晚膳亦是一口未动,却是灌了半坛让白术买来的烈酒,一副似醉非醉的模样便睡下了,虽是睡得不安稳,但总归是睡着了。 第二日,莫少锦早早便,洗漱过后,总算是吃下了东西。 “时辰差不多了,我过别院一趟,会在午膳前回来的。” “嗯,好。”白术点点头,目送莫少锦离开,心底却无端升起一股异样,这些天来她总觉得莫少锦有些地方不对劲,可到底是哪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莫少锦进了别院没多久,便又提着什么东西出了院门,找了个较好的地方,亲手把手里的笼子埋了。 “你也算死的其所,愿你来世,可以投个好胎,做个人。”说完,莫少锦决绝的转身离开。 两个时辰后,莫少锦又来到了同样的方法说了同样的话,做了与两个时辰前一样的事。 “抱歉呐~”莫少锦看着那笼子里已没有任何动静的老鼠,缓缓把那笼子放入土坑中,把封土掩埋。 才十三天的时间,半月未到,这绮罗的毒性发作倒是比预期的要快…拍拍手上沾到的泥土,莫少锦便回到别院,这一呆便是一个下午。 晚膳后,莫少锦正一如既往的在书房低头提笔疾书。 半晌,放下笔,把刚写好的的东西细细看了一遍,但到最后,那张写满字的纸却依旧被莫少锦揉成一团,丢在地上,而地上已经积攒了不少这样的纸团。 “…”莫少锦手撑着头,慢慢的舒缓着情绪,但是她越克制,越是觉得心中的气结越大,冷静一会,莫少锦再次提笔沾墨,还未落笔,便又墨迹滴落在纸上,莫少锦眉头一皱,伸手一扫,桌面上的宣纸便是纷纷扬起,再是缓缓落地。 ——“主子,该歇息了。”白术步入书房,见满地的狼藉,一时错愕,至她跟着莫少锦以来,就没见过她会拿不相干的东西撒气,“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抱歉……”莫少锦伸手扶额,便是无力的靠在椅上。 白术暗暗叹了叹气,便是缓缓把散落在地的宣纸一张张拾起,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回书桌上,“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好。”莫少锦长叹一声,便起身如是行尸走肉般的离开了书房。 “主子,你脸色不太好,要不就休息几天吧…”白术给莫少锦递来一条热手巾,这几天,她多多少少察觉到莫少锦在情绪上多变,不由是担心起来。 莫少锦摇头道:“我没事。” “主子…”白术皱起眉头,还想劝说,却被莫少锦硬生生打断,“我说了不用!!” 话已出口,莫少锦才发现语气有些重了,甚至还把怒火迁到了白术身上,终是无力的瘫坐在榻前,蜷缩一团,那双曾是摄人心魂的眸子黯然失色,宛如一滩死水,变得生气全无。 十年里,白术从未见过莫少锦这般悲观厌世的模样。 两人沉默,许久,莫少锦终是喃喃的开了口:“白术,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抱歉…” 莫少锦少有的一本正经,让白术意识到不妙,快步走至榻前,凝眸道“你实话告诉我,你在别院到底是在做什么?” “白术…我已经撑不下去了。”这几天,她总能看到她的父皇和母后站在她跟前,指着她问,为什么你这么没用?这些,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莫少锦缓缓闭目,晶莹的泪水也随之落下,倒映出白术惊慌失措的模样,“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白术半跪着在莫少锦面前,伸手扶着莫少锦颈后的长发,轻柔安抚道“主子,你冷静些,别着急,好吗?” 莫少锦蜷缩着身子,微微发抖,哭腔渐起:“可我冷静不了…” “没事的。”白术缓缓捧起莫少锦的脸,把额头抵在了莫少锦额上,据说这招对受惊或者哭闹的孩子特别有效。 好一会,莫少锦似是安分下来,却是紧紧的揽住了白术的腰不肯松手。 “好好睡吧~”白术温暖的手穿过莫少锦柔软的发丝,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她的背。 莫少锦依赖的往白术怀里靠着,缓缓闭上了眼。 两刻钟后,白术扶着莫少锦小心的躺下,盖好被子,熄了蜡烛,小心翼翼的下了楼。 “白寇,主子会没事的,对吧。”白术站在院子中,喃喃低语,莫少锦从未对她说起到别院中是谓何事,只是让她和白寇不得靠近别院,现在想来,白术只是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不安,依着近来的情况,她能断定,莫少锦一定在做着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白寇借着极淡的月光,缓缓出现在白术身旁,“她自己向来有分寸,我们能做的,便是相信她。” 白术摇头,依旧放不下心来,“可我总觉得,主子她正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这个分寸,我怕她把握不了。” “我们阻止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 ——话毕,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莫少锦的房间。 白寇又道“其实换个角度去想,她敢这样做,对我们何尝不是一种信任。” “是啊,因为我们绝不会让她出事的。”白术苦着脸笑了笑,“多少年了,我们这个妹妹,还是一点没变,仗着我们的宠溺,还是这般任性呐……” “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我回楼里一趟,看看嬷嬷有没有办法。”虽说阻止不了,但最起码,不能让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白术点头,“路上小心。” —————————————————————————— 看着白寇匆匆下了山,尉迟然收敛气息,小心翼翼避开白术,进了莫少锦的房间。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能依稀看到床上之人的模样。 缓步来到床边上,尉迟然迟疑了一会,终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拂上莫少锦的脸,“你终是让我明白,什么是可望而不可即……” “别…别走…”莫少锦一声呓语,随即,一只细腻而温暖的手紧紧抓住了尉迟然的手掌。 尉迟然浅笑,反握住莫少锦的手,“好,我不走。” 守了莫少锦一夜,天光乍亮,尉迟然缓缓一睁眼,尽管不舍,但还是把一直都握着的手放回了被子里,在莫少锦额间落下一吻,便是离去。 伴着晨光升起,莫少锦也从噩梦中惊醒。 “嗬……”莫少锦吐了几口气,试图把急促的心跳平缓下来,每日在惶恐中入睡,又在惊恐中醒来,再这般下去,怕真的是要被逼疯不可。 穿衣下榻,便是在妆台前呆坐着。这一晃,半月就过去了,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身上会怎么快就出现中毒的迹象,原本以为最少都要一个月的,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出现怎样的症状,自己又还能撑多久? 想到这,莫少锦拉开了妆盒的抽屉,拿出一个玉瓶,打开,倒出那颗给自己准备的解药,犹豫半晌,终是又把那解药装了回去。 再等等吧。 五日后。 一场瓢泼大雨毫无预兆的落下,雨打竹叶的窸窣声音响彻整个竹林。伴着雨声,莫少锦缓缓睁开了眼,白术也正好端着热水前来。 梳洗过后,随意吃了些东西,莫少锦便是呆呆的看着窗外落雨,若是平常,她定是一边饮着茶一边听着雨声,然后感叹一句雨真大… 但现在,这雨声在莫少锦听来却是特别得刺耳,心里似乎有一结,一个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结,这里解开了,那头却又打上了,明明是隆冬腊月,她却觉得闷热烦躁…… 莫少锦一声长叹,努力压抑着那股不明的躁动,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效果却微乎甚微,每每越是想压制住,便是会越发的急躁不安。 凝神静坐,莫少锦缓缓闭上眼。 “蕊儿~” “蕊儿~” “蕊儿~” 几个声音围绕着耳边响起,“父皇,母后……”莫少锦一睁开眼,面前却什么都没有。 轻轻扶额,才发现自己额上布满了汗珠,就着衣袖擦去,下榻便往房中那张云英檀木雕花桌去,一杯冷茶入喉,如饮寒冰,她却不以为然。 心中的气结像是得到了平缓,莫少锦便是轻声下了楼。 ——“要不,等雨停了再过去吧。”白术看着外面的大雨,对身后的莫少锦道。 莫少锦摇摇头,“没事,不打紧。” 白术便拿起伞道“那我送…” 莫少锦却是摇头坚持,“不碍事,你在这边等着便好。” 白术没办法,只能默默把伞打开,交到莫少锦手里,“那主子,你小心些。” “嗯。”莫少锦点头,撑着伞步入了雨中,大雨很快便模糊了莫少锦的身影,白术便是忙着绕到楼梯的窗口处,看着莫少锦进了别院,心就像是被揪了一下,更是不安了起来。 但出乎白术意料的是,没出半个时辰,莫少锦便从别院回来了。 “主子,你回来啦!”白术接过还在淌水的伞,难得莫少锦会这么早的离开别院,看着莫少锦并无异常,便是松了口气。 “你呀,就是喜欢瞎担心。”莫少锦拍了拍裙边上沾到的泥土,脸上出现了一抹来到这来少有的浅笑。 “你这个样子,不让我担心才怪呢~”白术小声嘀咕着,又连忙给莫少锦倒了杯热茶水暖暖身子。 莫少锦喝了茶,转了转脖子,缓解了些疲惫感,“白术,还有酒吗?” “主子,这大清早的,你真要喝吗?”白术面带难色,这几日莫少锦可没少喝酒,厨房里的空坛子都排了三排了,小喝是有益,但到莫少锦手上就变成了牛饮,再这样喝下去,她还真怕莫少锦会出什么问题。 “我不过是有些累了,想睡一会,你就给我嘛~”莫少锦伸手扯了扯白术的衣角,语气中颇有些撒娇的味道。 白术叹了叹气,心里如释重负,这大半月过去,她也总算是看到莫少锦变回原先的模样,“行行行,你等着,我去拿。” 没一会,白术便在厨房提来了一坛还未开封的烈酒。 莫少锦熟练的开了封,就着坛子便是喝了几大口,心中有什么东西慢慢被释然,猛地放下那坛酒,便是一声闷响。 “主子,你就不能少喝点嘛~” “听你的,我不喝了,我上楼休息一会~”说完,莫少锦便是摇摇晃晃的往楼梯走去,白术是连忙上前把莫少锦扶稳了。 好不容易上了楼,莫少锦却是死活不肯脱下外袍,更是像个孩子一样抱着白术不肯松手,“嘿嘿嘿,小术术你就让我抱一会嘛~” “主子,你就不能安分点嘛~”白术无奈道,便是要解开莫少锦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可这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莫少锦这时倒是变得力拔山河了,任白术怎么用力,那双手竟是没动半分。 白术又是一叹,捧着莫少锦的脸便道:“主子,你乖啦,放开手好不好,我还要去给你做午膳呢,有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哦~” “真的吗~” 白术点点头,“我不骗你~” “好吧~”莫少锦手一松,便是倒在了床榻上昏昏欲睡,白术又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莫少锦的外袍褪下,盖好被子,又打来了热水给莫少锦擦了擦脸,白术才轻声离开了房间。 听着白术下楼的声音,莫少锦缓缓睁开眼,呆呆看着床顶,明明困意来袭,但却根本无法入睡,就连那烈酒都失去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