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过后，锦楼的大门紧闭，楼里也静悄悄的，少了客满时的繁荣，多了一份寂寥萧肃，五楼厢房里，卓惊鸿正在房里来回走动，这里停停，那里晃晃，房里的摆设都被他换了位置，就连角落里摆的小叶海棠都被他揪落了好几片叶子。　　“您不能别晃了吗，我头都被你晃晕了~”付却尘望着卓惊鸿抱怨起来，卓惊鸿只好撇撇嘴，忍住性子，坐回尉迟然身边。　　没一会，房门忽而被打开，“三位久等了！”悦耳清脆的声音响起，莫少锦带着白果白苏入内，一席红杉白裙，刹是好看。　　卓惊鸿看着来人，瞬间是呆愣起来，一双星目瞪大，眨都不眨一下。　　一股时有时无的柏木香逐渐弥漫，尉迟然一愣，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由是抬头看着来人，一时惊讶，是她！　　怎么会是她…此时的尉迟然不知该是惊喜还是欣喜，心里的万千感慨终是化作一抹不知所措，四年过去，他终是一眼便认出了她，找寻了四年无果，原来只是会在这里相遇罢了…　　被尉迟然的目光注视着，莫少锦并未表现出什么，自顾自的提起小炉上的热水，开始有条不紊的沏茶，没一会，清茶落杯，她一一为三人奉上，抬眸，却见那人还在看着自己，便是有了一丝不喜：“这位公子，你知不知道这样看人很不礼貌？”　　尉迟然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而一旁的卓惊鸿回过神来，忙是伸手在桌底扯了扯他的衣角：“小然…小然……”　　尉迟然回过神，正好是对上莫少锦有些厌恶的目光，四目相对，那双眸子深沉如水，明亮如星，可不知道为什么，那目光中总让人觉得有些凄凉，却又纯净到让人不可自拔。　　她眸光一冷，连带出口的语气都是让人发寒：“说吧，处心积虑又是装晕又是砸东西的想要见我，不会只是为了和我喝茶吧？”　　尉迟然定了定神，抬眸便道：“今日之事，我们无意冒犯，还”　　——“哦？故意把我的东西都砸坏了，这还是无意冒犯？”她冷笑，看着他，眸光似月般皎洁，也如月般清寒。　　她看着眼前的人，总会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由心底最深的地方发散，由内而外，直至布边全身，让她不寒而栗，若对沈立是刻骨的恨，那么对他，该是刻骨的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这只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付却尘见两人这边僵持，连忙是救场：“那个，姑娘，我们真的是无意的，是我们的朋友犯病了….” 　　“是吗，那正好，这位公子，在下不才正好懂一些医术，毕竟公子是在我的地方出了事，不知可否让在下帮你把把脉，也好略尽地主之宜？”莫少锦目光缓缓移到卓惊鸿身上，那灼热的目光让他感到如烈火焚身一般，他把求助的目光再是投向一旁的尉迟然。　　尉迟然暗暗一叹，再是解释道：“姑娘，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我们一时…”　　“这么说你们还有理了？”莫少锦眼眸一抬，余光却撇过尉迟然的双手，那宽大的手掌，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上，朴实的银光微微闪耀，她暗自咬了咬唇，算了，大局为重，还是得少生事端吧…　　尉迟然被莫少锦那看似无心的一瞥扰乱了心思，心里总有一些不安，“姑娘请放心，我们会赔偿的。”　　“那就好！”莫少锦回首一眼，白果识趣的去取来了算盘，白苏则是递上了一张清单，她细细看着纸上所述，而他始终如一的细细看她，许久，他若带桃花的眸中带着点点失落，她终是没想起自己… 　　莫少锦提壶，缓缓倒茶，目光始终都在那纸上，细细斟酌着，那白皙纤长的手，仿若柔软无骨，杯中丝丝青烟飘起，清新淡雅的茶香逐渐沾染了整个房间。　　见她心无旁骛的样子，尉迟然终是没能定下心来，开口问道：“在下姓李，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莫少锦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冰冷：“无可奉告。”　　他浅浅一笑，倒让身旁的两人一愣，心里都有一个疑问：“天哪，他这是笑了？”两人又是相视一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反应过来的莫少锦，只见她手里精巧的茶杯猛地跌落，茶水溅落，在她雪白的裙上印了一道浅浅的印子，可她不以为然，抬眸迎着他的目光：“你方才说什么？” 　　“不知姑娘…”　　“不是这个，你说你姓什么？”　　“在下，姓李…”　　她握紧了手里的纸张，这一李字，着实是刺痛了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他这是在挑衅？还是无心之过？不由得，她目光中勾起了一丝阴鸷，不慌不忙道：“你说谎！”　　他本想解释，可话一出口，却变了另一副意思：“我…姑娘怎么就觉得我是在说谎了？”　　莫少锦缓缓扶起那倒扣在桌上的茶杯，话中带着一丝悲戚，看着他，犹如深仇大敌：“尉迟公子难道不知道，这庆靖城里，是不会再有李姓人的吗？” 　　这话一出，三人皆是眸光一紧，尉迟然握紧了拳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问道：“哦？”　　“我不但知道你们的身份，我还知道你们来北靖的目的，你想听吗？”四目再次相对，一个坚定似有杀气，一个却是平静无澜宛如止水。　　“姑娘，这话你最好是说清楚了，想必你也不想惹事上身吧？”付却尘开口，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把锋利的短刀已经落于她喉间，卓惊鸿拿刀的手平稳，目光却是阴冷，与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截然不同。　　而莫少锦身旁的白苏也不是吃素的，在卓惊鸿短刀落下的同时，一把出鞘的利剑也已抵在了付却尘的脖子上。　　莫少锦看着颚下那一尺寒锋，并没有表现出半分惊慌，而是熟视无睹的拿过一旁的算盘，照着清单上的记着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边打边道：“卓公子，刀剑无眼，你伤了我不打紧，可要是伤了付公子，你们也不好交代不是？” 　　卓惊鸿转头一眼，见尉迟然眸中杀气已退，便是缓缓收刀，变回了以往的模样，白苏确定莫少锦没有危险了，也收剑退回了莫少锦身后。　　伴着那轻快的算盘声，尉迟然缓缓开口：“你知道李家，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面容平静，但算盘之上的手却没在落下，少了那一阵喧杂，房间了一片沉寂，半晌，她泛白的指尖再是落下，算子相碰的清脆声再次响起，她道：“尉迟公子，我有一事想要跟你合作。”　　“跟我合作？你倒是胆大。”他勾了勾唇角，一抹浅笑若现，倒是比那娇柔女子还要沁人心扉。　　她面无表情，神色自然，隐隐中却是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手上的动作未曾停下，淡淡道：“没有什么胆大不胆大的，不过是我们所谋的事一样，合作也不过事为了日后的井水不犯河水先打下一个基础罢了。”　　他双眸一沉，又道：“你就如此笃定我们想要的是一样的？”　　她淡然：“你要北靖，我要沈立，理论上，是一样的。”　　“你与沈立有仇？”　　“是啊，不共戴天。”　　“你是李氏后人？”　　“算吧。”　　“你…”　　“姓名无可奉告，你想知道就自己去查吧。”莫少锦收手，算盘上的账目已经了然，她正要开口，却闻尉迟然笑道：“你不觉得我们在哪见过吗？”　　她抬眸一眼，看着他好一会，暗暗一叹，这人，该不会脑子有什么毛病吧？收回目光，摇头直言道：“抱歉，没见过。”　　他心里稍有些失落，但见她对在自己的态度好了些，便也释然，便是轻柔道：“合作的事，我同意。”　　“哦。”她不冷不热的应道，接着把那算盘往他面前移了移，缓缓道：“损坏的东西，包括你们吓走的客人，收拾房间的人工，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两银子，不用现付，明天送来就好。”　　“你就不怕我赖账？”　　“你是堂堂太子，你要赖账我小小庶民也奈何不了你不是？”她毫无遮拦的打了个哈欠，眼角又是泛起一片晶莹泪光。　　见他不说话，她也懒得搭理，“白苏白果，送客。”　　扔下这话，她提裙起身，缓缓往门外走，自顾自的上了楼，白苏示意白果跟上，自己这是送走了三人。　　——————————————————————————————————　　马车行驶出了一大段距离，慢慢隐入了茫茫夜色，街上静悄悄的，两旁的店铺早已打烊，但门前的大红灯笼还点着，点点红光透着的是繁华过后没落的味道……　　“啊然，你真的要跟她合作吗？”付却尘严肃问道。　　卓惊鸿插话：“这还不是你的馊主意！”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付却尘瞪了他一眼，卓惊鸿颇是不服，但也是乖乖的闭上了嘴。　　“你没听她说吗，所谓合作，也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两个回去后给我好好反省反省，禁足半个月，不许踏出李宅半步！还有，让人好好查查，半月后我要知道有关她的具体信息，稍后再派两个人盯着锦楼。”　　付却尘浅叹，禁足虽是无趣了点，但起码可以把卓惊鸿这批野马拴住，也未尝不可，想起方才在锦楼里发生的事，他陷入沉思，画面流转，他忽而眉头一皱，像是想起什么来，转头道：“啊然，我想我可能知道一个线索。”　　“你想到什么了？”　　付却尘浅笑，反问道：“方才，她不是把算盘移到你面前了吗，你就没有注意到什么？” 　　尉迟然细细回想，脑海浮现那算盘的模样，那算盘款式平常，用料却是昂贵的紫檀木，外框镶着半指宽的金边，金边？他一怔，要是没记错，那金边上是刻有字的，两人相视一眼，缓缓道出三字：“渡生堂。”　　“渡生堂？这不是莫家的产业吗？”一旁闷得慌的卓惊鸿开口，“难道说她与莫家有关系？”　　付却尘开了手中折扇，若有所思道：“要是没关系，那她为何会有渡生堂的算盘？总不能是在大路边捡的吧？”　　“也不是没可能啊…”　　付却尘猛地收扇，雷厉风行的便在他脑袋上一敲：“我说你就信，你还能在傻一点吗？”　　卓惊鸿抚着自己被敲疼的脑袋，气冲冲的一别头，便不再理会俩人。　　尉迟然眸光越发深沉，不由是闭目，把脑子里有些乱的思绪整理着，锦楼，莫家，沈立，合作，这事无形中又是走深了一步，这莫家虽不在西召八大家内，但影响力却比任何一家都要强，莫家人，为何会牵扯进来？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庆靖城东，三人刚下马车，李府的大门就打开了，迎面出来了一位年纪稍大长相憨厚的老伯：“然少爷，您回来了，今晚怎么这么…”　　尉迟然没有理会，直径进了府，在后的付却尘浅叹，缓缓解释道：“常叔，他心情不大好，让他休息一晚就好，你也先去休息吧。” 　　“那行。”常叔点点头，等付却尘卓惊鸿后进了府关好门就退下了。　　————————————————————————————————————　　“我们该怎么办？”卓惊鸿跟在付却尘身后，慢慢悠悠的正走在回房间的垂檐长廊上。　　“能怎么办，这事是我们捅出来的，自然是要我们去补…”付却尘叹道，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发展的，按照他的计划应该是看不到了人，然后赔了银子就能完事，谁知道会冒出一个人来？还是一个清楚他们目的的人。　　卓惊鸿一时心有不甘，要他禁足半个月还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呢！这日子，怕是没法过了，越想越气，他低头便是一句低吼：“都怪你！！！这下好了吧，半月都不能出门了！”　　“半个月啊…”他喃喃，一张俊朗的脸苦的像是嘴里含着黄连一眼，走着走着，也没留意走在前头的付却尘停了下来，就这样撞到了他身上，　　“哎呀！”他猛地抬头，“走的好好的，怎么就停——”话还没说完，便见付却尘一个伶俐转身，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有力的手在卓惊鸿肩上一点，再顺肩膀而下一扣，便把他的双手牢牢抓住，再往上一提，顺势一压，卓惊鸿便被他死死的抵在了长廊的柱子上。　　“你！”卓惊鸿瞪大了眼睛，这招‘惊云手’，是专门对付自己的招式，因着他小时调皮的很，就爱欺负喜欢读书的付却尘，卓老将军看不过眼，便亲自交给了付却尘这招惊云手，每次他都趁着自己没有防备就来这招，实在是可恶！　　说来付却尘要比卓惊鸿高出半个头，如今再是被他压制住，两人便是形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形势，只见付却尘脸色有些发黑，凝眸对他道：“你什么你，你有种就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说什么……”卓惊鸿扭过头，错开付却尘阴冷的目光，虽说他是个文人，但力气却十分的大，内力被他死死的封住了，根本就毫无反抗之力，要说他卓惊鸿最怕的三人，一是卓老将军二是尉迟然三便是这付却尘，想小的时候这付却尘呆呆傻傻可是很好欺负的……结果他就跟莫老将军学了惊云手，从此就没了自己说话的分了。　　“怎么，不敢了吗，刚刚还很嚣张啊~”付却尘的脸越靠越近，想着自己被付却尘用这般羞耻的姿势钳制，卓惊鸿俊朗的小脸瞬间也是黑的像是沾了墨一般，奈何他动弹不得，付却尘这混蛋越靠越近，没办法，只好别开脸，支支吾吾的认了错：“是……是是….我错…了，不怪你，都怪我…怪我…” 　　付却尘嘴角轻轻一扬，脸上的乌云瞬间一扫而空：“早认错不就完了~”。　　看着他一脸的得意，卓惊鸿不禁对他又是一阵低吼：“你们就知道欺负我~快放开~” 　　“啧啧啧，我就不放，就你好欺负，不欺负你欺负谁啊~”付却尘脸上笑意浓烈，明眸一转，便轻声道：“想我放了你也可以，先叫声却尘哥哥~”　　“你，你别得寸进尺！” 　　“啧，叫一声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你小时候和刚刚在那锦楼里不是叫的挺顺口的嘛~”　　“不叫，打死我都不叫！”　　他唇角再是一扬，轻慢的靠到了卓惊鸿耳边，低语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　　——“付却尘，你别忘了小然给我们的任务！！” 　　果然，付却尘闻言后，力道放松了不少，卓惊鸿内力一冲就挣开了他的手，轻功一提一溜烟就逃回了房间。　　“你这个臭小子！”还留在原地的付却尘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呆子还长本事了！看下次怎么收拾他！　　————————————————————————————————————